祁同伟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字面上平稳克制,可立场坚定、意图清晰。
最关键的那层意思,已经传达到了——
此时此刻,他们唯一能做的,也是必须做的,就是追查真相。
给公众一个交代,给局势一个出口。
而正是这种既稳妥又果决的态度,
体现出祁同伟真正的本事。
骆山河听着,微微点头。
他认可这份坦率,也欣赏这份担当。
但与此同时,他脑子里转的却是另一件事:
“同伟啊,这个案子按你说的办,我没意见,也支持你。
可李达康那边的事,你打算怎么收场?
你要清楚,这根引线一旦点燃,后果远不止眼下这点动静。”
这才是骆山河真正放不下的心结。
他一直想不通,祁同伟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动真格。
这个决定太冒险,早已超出了常规操作的范畴。
往轻了说是莽撞,往重了说,简直是玩火。
毕竟李达康的问题,明眼人都知道是个雷。
过去不是没人碰过类似的事,
但最后几乎都是息事宁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官场上这类做法司空见惯,
大家心照不宣,图的就是平稳过渡。
可问题恰恰就在这儿——
这类看似平常的妥协,实则暗藏危机。
蚁穴虽小,足以毁堤。
一旦处理不当,可能引发连锁震荡。
这种风险,谁都担不起。
但偏偏,祁同伟就这么做了。
而且做得干脆利落,毫无迟疑。
这份胆识,确实罕见。
不是谁都有勇气逆风而行,挑战潜规则。
可祁同伟不但有,还表现得异常坚决。
这才是让骆山河真正困惑的地方。
在他印象中,祁同伟从来不是个冲动的人。
做事谨慎,进退有度,从不打无把握之仗。
所以这次的举动,反倒显得反常。
不像权斗,也不像报复,
倒更像是在坚持某种信念,践行自己的主张。
而这,才是最难理解的部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这本无可厚非。
但在这样一个敏感时刻,选择正面出击,
就显得格外耐人寻味了。
也正是这一点,让骆山河始终无法释怀。
听到这个问题,祁同伟神情微滞,略显局促。
这个问题,对普通人来说或许无关紧要,
可在他们这个层级看来,却关乎格局与底线。
20号那天的气氛,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异样,明眼人一眼就能察觉。
钟小艾感觉到了,高育良也看得出来。
而此刻坐在桌边的骆山河,自然也不会错过这微妙的变化。
这是一种政治上的敏锐,是站在高位者特有的观察方式。
骆山河的身份决定了他不可能只是旁观——他是证法口的负责人,凡涉及法治、权力运行的事,他都有责任过问。
这一次也不例外。
所以他并没有沉默,只是反应很克制。
他知道,必须表态,但更要拿捏分寸。
这是职责所在,也是处境使然。
祁同伟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深意地开口:
“骆部长,您也知道,
我这一路走来,全是在证法这条线上摸爬滚打。
有些规矩,早就扎进骨子里了,成了不成文的惯例。
不是看不见问题,而是……说实话,以前我不敢碰,也没那个胆子去碰。
可现在不一样了。
李达康这件事,是个契机。
谁没有短板?谁没点难言之隐?这在哪儿都说得通。
但关键是什么?
我们真正需要的,不是一个口号里的法治社会,而是一个能让人信服的现实。
靠说没用,得做。
过去我没有机会,也不敢出头。
但现在,我站在这儿,手里有点分量,眼前也有个突破口。
这时候如果还往后缩,那以后就更没人往前走了。
您懂我的意思吗?
哪怕最后这事像以往一样,悄无声息地压下去,至少它激起了一点波澜。
就那么一点点涟漪,也可能让一些人开始抬头看天。
这就够了。
哪怕只是微光一闪,也值得我去试一回。”
骆山河听完,默默叹了口气。
他太清楚这个位置意味着什么。
体制内的重力,根深蒂固,强大到足以碾碎任何孤勇。
很多时候,明知不对,也只能低头。
不参与,已是底线;不动摇,已是坚守。
可祁同伟不一样。
他是想借这阵风,迈出那一步——哪怕前方万马千军。
那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骆山河敬佩,却自认已不再拥有。
他也曾有理想,也怀家国之志,只是岁月磨平了棱角,多了权衡,少了冲动。
此时他望着祁同伟,目光里藏着复杂的情绪,最多的,是久违的羡慕。
那种不顾一切想做点事的劲头,他已经很多年没感受到了。
最终,万千思绪只化作一句轻语:
“同伟啊,你这么做……
多留个心眼吧。
万一……动静太大……”
话没说完,但他不必说尽。
彼此都明白背后的潜台词。
在这个圈子里,什么事能碰,什么事碰不得,心里都有杆秤。
当然,像祁同伟这样想法的人并非没有。
可另一面,守旧的势力同样盘根错节。
他这么干,等于直接触碰一批人的利益。
这些人,多半是既得者,手握资源,关系纵横。
动他们,哪会轻易善罢甘休?
骆山河能做的,只有提醒一句“小心”。
其他的,他插不上手,也不敢插手。
他的态度很现实——内心支持,行动沉默。
他欣赏祁同伟的担当,可自己早已过了凭着热血冲锋的年纪。
祁同伟听罢,反而笑了,笑得坦然,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那些背后的艰难与压力,他一字未提,只淡淡回应:
“您太谨慎了。
我这人别的优点不说,保全自己还是懂的。
我一直信一句话:有多大本事,办多大事。
李达康这事,我只是推动程序落地,没越界,也没干预。
依法办事,在咱们这儿也不是头一遭。
只是眼下汉东的情况特殊些罢了。
我心里有数,不会莽撞。
再说了,案子现在还没定性,到最后,
李达康未必会有事——这才是关键。
这些分寸,我一直拿捏得很紧。
您放心,我不会让自己陷进去的。”
祁同伟说得越轻松,骆山河心里就越沉重。
他没想到,祁同伟竟已想得如此深远。
可正因如此,他才更担忧。
但他无法阻止,也不便多言。
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
酒杯一抬,千言万语都融在了这杯中。
两人目光交汇,彼此心照不宣地笑了。
有些事,不必说出口,早已了然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