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伊始，丝竹悦耳，歌舞曼妙，觥筹交错间，一派和乐融融。
才子们开始即席赋诗，贵女们则展示琴棋书画，争奇斗艳，空气中弥漫着酒香、脂粉香与各种名贵花卉的混合香气。
苏郁应对自如，与几位上前搭话的贵妇、文官交谈，言谈间引经据典，见解独到，既不咄咄逼人，亦不落下风，令人不敢因她“北境谋士”的身份而小觑。
她偶尔瞥向女宾区，见佟萱姿安静地坐着，小口吃着点心，面对旁人的搭话只是简单应答，毫无怯意，心下稍安。
然而，暗流始终在涌动。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酣畅。
一位以诗才闻名的贵公子作了一首咏牡丹的诗，辞藻华丽，铺陈有致，赢得满堂喝彩。
太子萧景拊掌笑道：“好诗！牡丹国色，当配绝词。素闻苏大家才情冠绝北境，不知今日可能让我等领略一番江南……哦不，是北地的风采？”他将“北地”二字咬得稍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仿佛认定北境是文化荒漠。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苏郁身上。这是太子的直接点名，既是试探，也是将她置于炉火之上。
苏郁从容起身，微微一礼：“殿下谬赞。北地风光，壮阔苍茫，与王都的繁花似锦自是不同。妾身才疏学浅，不敢与诸位大家争辉，便以眼前这满园春色，借一首旧词略作抒怀，聊以助兴罢。”
她略一沉吟，清越的声音响彻水榭：“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
前两句一出，原本喧闹的宴会微微安静了些。
这起调，孤寂清冷，与眼前富丽堂皇、热闹喧腾的宴会场景格格不入。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词句落定，满场寂然。
这哪里是咏眼前百花？分明是借梅自喻！那“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的孤高，“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的坚韧与风骨，如同一声清磬，敲击在每个人心上。
尤其是最后那句“只有香如故”，结合她“苏大家”的身份和此刻的处境，更是耐人寻味——任凭你们如何猜忌、排挤，我自有我的风骨与坚持，本质不改！
这词，意境高远，风骨凛然，瞬间将之前那些雕琢工巧的咏花诗词比了下去。更重要的是，它巧妙地回应了太子的“北地”之说，北地或许没有王都的秾丽，却有傲雪寒梅般的风骨！
太子萧景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拍掌，语气听不出喜怒：“好！好一个‘只有香如故’！苏大家果然名不虚传，此词清绝，当浮一大白！”他举杯示意，目光却深沉了几分。
柳丞相捻须微笑，眼中却精光闪烁。席间众人神色各异，有惊叹，有沉思，也有嫉妒。
女宾席这边，也被这首词震了一下。柳依依更是脸色难看，她本想看苏郁出丑，没想到对方竟如此轻易地化解了危机，还赢得了名声。
就在这时，一名宫女端着新的果盘上来，许是地面湿滑，脚下微微一绊，手中托盘倾斜，几颗浑圆饱满的葡萄径直朝着佟萱姿的方向滚落！
“啊！”佟萱姿轻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去挡。
就在她手指即将触碰到那几颗葡萄的瞬间，一种强烈至极的、混杂着血腥、疯狂与诱惑的诡异能量波动，如同淬毒的银针，直刺她神经末梢的敏锐感知！
这波动并非来自葡萄本身，而是来自——柳依依的方向！更准确地说，是来自她腕间那个赤金嵌暗红宝石的镯子！
就在宫女跌倒、众人注意力被吸引的这短暂混乱中，那镯子上的宝石，似乎微微发热，散发出的邪异气息如毒藤疯长，较静澜苑那次浓烈数倍！
“呃！”佟萱姿如遭雷击，脑中嗡鸣一片，眼前瞬间闪过无数混乱的碎片——猩红的月光、扭曲的祭祀舞蹈、堆积的骸骨，还有那双隐藏在兜帽阴影下、仿佛能吸摄灵魂的血色瞳孔！强烈的恶心感和眩晕感袭来，她面色如纸般惨白，身形踉跄似断线木偶，险些栽倒在地。
“萱姿！”苏郁一直分心关注着她，见状立刻起身，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扶住她，同时目光锐利如刀，扫向柳依依的手腕。她也感觉到了！虽然不如佟萱姿清晰，但那股令人极度不适的阴冷气息，在方才那一瞬间确实爆发了！
柳依依被苏郁那如寒冰般刺骨的目光看得心中一凛，不由自主地缩了缩手，赶忙用衣袖将镯子严严实实地遮住，强自镇定道：“林小姐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被吓到了？真是娇弱。”她试图将事情轻描淡写。
周围的贵女们也纷纷投来目光，有疑惑，有关心，也有看热闹的。
苏郁没有理会柳依依，她扶住佟萱姿，感受到她身体的轻微颤抖和冰凉的手，心中又惊又怒。
她运起一丝内力，渡入佟萱姿体内，助她稳定心神，同时低声道：“别怕，凝神，收敛感知。”
佟萱姿无力地倚在苏郁怀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竭力压制着体内那股如惊涛骇浪般翻涌的不适，声音微弱而艰难地低语：“苏姐姐……那镯子……好可怕……比山里的……还要……”
苏郁的眼神瞬间如寒冰般冷冽下来。这柳依依，抑或是她背后的柳家，定然与血瞳教有着千丝万缕、难以撇清的关系！
而且，这镯子似乎能在特定情况下被激发？方才宫女的跌倒，是意外，还是……有意为之的试探？
太子萧景也注意到了这边的骚动，关切地问道：“林小姐无恙否？可需传唤太医？”
“多谢殿下关心。”
苏郁抬起头，脸上已恢复平静，只是眼神依旧冰冷，“萱姿只是偶感不适，想必是初来王都，水土不服，加之方才受了些惊吓。容妾身先带她下去稍作休息。”
不等太子回应，苏郁已半扶半抱着佟萱姿，向太子及众人微微颔首致意，随即转身，毅然离开了喧闹的宴会现场。
萧衍虽在男宾席，但一直关注着这边，见状也对太子告罪一声，起身跟了过去。
留下一众面面相觑的宾客，以及脸色变幻不定的柳依依。
百花宴依旧热闹地进行着，丝竹声依旧悠扬婉转，但经此一变，那馥郁的花香之下，竟悄然混入了一丝令人不安的、仿佛来自深渊的腥甜气息。
暗香悄然袭人，然而这‘香’，却暗藏着致命的毒素。
佟萱姿的意外反应，无疑打乱了某些人的步骤，却也撕开了掩盖在繁华表象下的第一道裂口。
真正的风暴，正在这歌舞升平之中，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