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贾雨村正准备过河去,突然看见有个人急匆匆地朝他奔来,那人跑到雨村跟前,气喘吁吁地说:“老爷,刚才进去的那座庙起火了!”
雨村闻言,连忙回头望去,只见熊熊烈火直冲云霄,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雨村心中暗自思量:“这可真奇怪,我才刚离开那庙没多远,怎么就突然起火了?难道是士隐老先生遭劫于此?”
他心里既想回去看看究竟,又怕耽误了过河的行程;可若是不回去,心里又总是放不下。
犹豫了一番后,雨村向那人问道:“你刚才有没有看到那个老道士从庙里出来?”
那人回答说:“小的本来是跟着老爷一起出来的,但因为肚子突然疼起来,就稍微走开了一会儿。等我回头一看,只见那边火光冲天,原来就是那座庙起火了,所以我赶紧跑来告诉老爷。不过,小的确实没有看到有人从庙里出来。”
雨村虽然心里充满了疑惑,但他终究是个看重名利的人,哪里肯轻易回去查看?于是,他对那人说:“你就在这里等着,等火灭了以后,进去看看那个老道士还在不在,然后马上回来告诉我。”那人无奈,只得答应下来,留在原地等候。
雨村渡过河后,仍旧亲自去四处查看了一番。他查看了几个地方,每当遇到官府的馆驿,便停下来歇息。次日,他又继续前行了一段路程,终于进入了京城。一进城门,众多衙役便迎了上来,前呼后拥地簇拥着他前行。
雨村坐在轿子里,忽然听到轿前开路的人在吵嚷。他便询问发生了何事,那开路的衙役立刻拉了一个人过来,让他跪在轿前,禀报道:“这个人喝醉了酒,不知道回避,反而冲撞过来。我吆喝他,他反倒仗着酒劲耍赖,躺在街心,还说我打了他。”
雨村听后,说道:“我是管理这里地方的,你们都是我的子民。既然知道本府经过,喝了酒还不知道退避,竟然还敢耍赖!”
那人却反驳道:“我喝酒用的是自己的钱,醉了躺的是皇上的地,就算是大人老爷也管不着我。”
雨村闻言大怒,喝道:“这个人目无法纪,问他叫什么名字!”
那人回答道:“我叫醉金刚倪二。”
雨村一听,更加生气,命令道:“打这个所谓的‘金刚’,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金刚!”手下人立刻将倪二按倒在地,狠狠地打了几鞭。
倪二疼痛难忍,酒也醒了,连忙求饶。
雨村在轿子里笑道:“原来就是这么个金刚么!我暂且不打你,叫人带进衙门慢慢的问你。”
众衙役答应一声,将倪二绑了起来,拉着他便走。倪二苦苦哀求,也无济于事。
雨村则进内复旨回曹去了,压根儿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街道上那些看热闹的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议论纷纷,说道:“倪二仗着自己有几分力气,又仗着喝了点酒,就耍横讹诈别人,今天可算是撞到贾大人手里了,只怕这次不会轻易饶过他。”这话很快就传到了倪二妻子和女儿的耳中。
到了晚上,倪二果然还没回家,他女儿心急如焚,便跑到各个赌场去寻找。那些赌博的人见了她,也都说同样的话。
倪二的女儿听了,急得眼泪直往下掉。周围的人见状,纷纷安慰她:“你不用着急。那位贾大人是荣府的一家。荣府里有个什么二爷和你父亲关系很好,你和你母亲去求他说个情,你父亲应该就能被放出来了。”
倪二的女儿听了这话,仔细想了想,说道:“确实,我父亲经常提起隔壁的贾二爷,说他和父亲关系不错,我们怎么没想到找他帮忙去?”
于是,她赶紧跑回家,把这事告诉了母亲。母女俩商量了一番,便决定一起去找贾芸。
那天,贾芸正好在家,见倪家母女俩前来拜访,就起身让她们坐下。贾芸的母亲见状,赶忙去沏茶招待。
倪家母女坐下后,便把倪二被贾大人抓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恳求贾芸帮忙说情,把倪二放出来。
贾芸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拍着胸脯说:“这根本不算什么,我到西府里说一声,人就能给放了。那贾大人全靠我们家的西府才得以谋得这么大的官职,只要派个人过去一说就行了。”
倪家母女听后,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满脸欢喜地离开了。回到家后,她们就到府里告诉了倪二,让他不用着急,已经求了贾二爷,贾二爷满口答应会帮忙说情,很快就能把他放出来了。倪二听了,心里也很高兴。
没想到,贾芸自从那天给凤姐送礼被拒后,便觉得不好意思再进去,也不怎么常去荣府了。那荣府的门房向来都是看主子的脸色行事,主子让谁走动,那人才算有体面。要是有人来拜访,主子愿意接待,门房就会进去通报;要是主子不怎么搭理,不管是本家还是亲戚,门房一概不予理会,随便找个借口把人打发走就完事儿了。
那天,贾芸来到荣府,对门上的说:“我来给琏二爷请安。”
门上的说道:“二爷不在家,等他回来,我们替你转告一声。”
贾芸本来还想说“也请二奶奶安”,但又担心门房嫌麻烦,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好转身回家。
回到家后,倪家母女又来催逼他,说道:“二爷常说荣府势力大,不管哪个衙门,只要开口,谁敢不答应。如今咱们和荣府本就是一家人,又不是什么大事,这点人情都讨不来,白是我们二爷了!”
贾芸听了这话,脸上挂不住,可嘴上还是硬撑着说:“昨天家里有事,没来得及派人去说,今天说了肯定就能成。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倪家母女听了,也只好选择相信他。
贾芸哪里想得到,最近他连贾府的大门都进不去了。他绕到后门,打算进园子里找宝玉,可没想到园门上了锁,他只能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一路上,贾芸越想越气:“那年倪二借钱给我,我买了香料去讨好凤姐,这才得到了种树的差事。如今我没钱去打点疏通,她倒把我拒之门外了。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拿着贾府太爷留下来的公款,在外面放高利贷,多收一成的利息。我们这些穷亲戚想借个一两银子都借不到。她还以为自己能一辈子富贵不愁呢,哪知道她在外的名声坏透了。这些事我不说也就罢了,真要说出来,她牵扯的人命官司可不知道有多少!”
贾芸一边想着,一边回到了家。一进门,就看到倪二的母亲和女儿正眼巴巴地等着他。贾芸心里发虚,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西府那边已经派人来说了,只说贾政老爷不答应。你们还是去求求我们家的奴才周瑞的亲戚冷子兴去才中用。”
倪二的母亲和女儿听了,一脸不屑地说:“二爷这样体面的人物都办不成事,一个奴才能有什么用?”
贾芸被说得脸上挂不住,心里一急,说道:“你们不知道,现在的奴才可比主子有能耐多了!”
倪家母女听了这话,也没了办法,只能冷笑几声,说:“这可真是难为二爷白跑了这几天,等我们家倪二出来,再好好感谢二爷吧。”说完,她们就出去另托人把倪二从牢里弄了出来。
倪二只是挨了几板子,并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处罚。
倪二回到家中,妻子和女儿把贾家不肯出面说情的事跟他讲了一遍。
倪二当时正喝着酒,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嚷嚷着要去找贾芸算账,嘴里骂骂咧咧道:“这小兔崽子,真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当初他穷得没饭吃,想进贾府谋个差事,还不是多亏了我倪二爷出手相助。现在我有事儿了,他倒装作没事人一样,不管不顾了!好啊,罢了,要是把我倪二逼急了,闹出点动静来,连你们贾府两家人都别想清净!”
妻子和女儿赶忙上前劝阻:“哎!你又喝多了酒,就开始说胡话,没个分寸了!前些日子你喝醉了酒,不是闹出乱子,挨了打吗?这伤还没好呢,怎么又犯起倔脾气了?”
倪二脖子一梗,满不在乎地说:“挨了打就怕他了不成?只怕抓不住我的把柄!我在牢里的时候,结识了好几个讲义气的朋友。听他们说,不光城里姓贾的多,外省姓贾的也不少。前些日子,牢里还收押了好几个贾家的下人。我原本还觉得,贾家那些小辈和下人虽然不怎么样,但老一辈的还算正派,怎么也会犯了事?我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和这里的贾家是一家人,都住在外省,等审清楚了,就会被押解进来问罪,我这才放了心。可要说贾二这小子,他忘恩负义,我就跟几个朋友说说,他们贾家是怎么仗势欺人,怎么剥削老百姓,怎么强抢民女的,让他们出去嚷嚷。等这事儿传到都老爷耳朵里,闹大了,让你们知道我倪二也不是好惹的!”
妻子没好气地说:“你喝多了酒,赶紧睡去吧!他什么时候强占别人家女人了?根本没有的事,你别胡说了。”
倪二一拍桌子,大声说道:“你们整天待在家里,哪里知道外面的事儿?前年我在赌场碰到小张,他说他女人被贾家的人给占了,还找我商量。我倒是劝他,才了了事的。也不知道这小张如今到哪里去了,这两年都没见过他。要是再让我碰见他,我倪二给他出个主意,非得让贾老二死在我面前,好好孝敬孝敬我倪二太爷不可!你们倒好,都不把我当回事了!”
说完,倪二往床上一倒,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了好一阵,这才睡去。妻子和女儿只当他是酒后胡言,也没往心里去。第二天一大早,倪二又跑去赌场了,不提。
且说雨村回到家中,好好休息了一晚。之后,他将路上偶遇甄士隐的事情讲给了夫人听。夫人听后,不禁埋怨起他来:“你当时怎么就不回去看看呢?万一他被大火烧死了,那咱们可就太没良心了!”说着,夫人不禁落下泪来。
雨村解释道:“他现在已经是个出家修道的人了,不愿再与我们这些世俗之人混在一起。”
正说着,外面有下人进来通报:“前几日老爷吩咐去查看火烧寺庙情况的人回来了,特来向老爷回话。”雨村闻言,便踱步走了出去。
那衙役见雨村出来,连忙打千请安,然后禀报道:“小的按照老爷的吩咐,回去后不等火势完全熄灭,就冒着火冲进了寺庙,想去找那位道士。可谁知,他坐的地方已经被大火烧得差不多了。小的心想,那道士恐怕已经被烧死了。后来,那烧塌的墙屋又往后倒塌,可连道士的影子都没见着,只有他用的一个蒲团和一个瓢儿,还完好无损地放在那里。小的四处寻找他的尸首,可连一块骨头都没找到。小的怕老爷不信,本想拿那蒲团和瓢儿回来做个证据,可一拿起来,它们竟然都变成了灰烬。”
雨村听完衙役的禀报,心里已然明白,士隐这是已经羽化登仙了。于是,他打发走了衙役,回到房中。他并没有将士隐被火化的事情告诉夫人,怕她作为妇道人家,听了之后反而会更加悲伤。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没有找到任何踪迹,想必士隐是已经先离开了。
雨村出来,独自坐在书房里,正打算仔细琢磨士隐说的那些话,忽然有家人匆匆跑来传报:“朝廷传来旨意,要求交看相关事件。”
雨村急忙登上轿子,匆匆赶往内廷。刚一进去,就听有人说:“今天贾存周(贾政字存周)担任江西粮道时被人弹劾,如今已回到京城,正在朝堂上谢罪。”
雨村赶忙来到内阁,见到了各位大臣,仔细看了关于海疆事务办理不善的圣旨内容。看完后,他立刻出去寻找贾政,先是对贾政被参一事表达了为他抱不平的话,接着又向他道喜,还关切地问道:“这一路回来可还顺利?”
贾政便把与雨村分别之后的种种事情,详细地讲了一遍。
雨村又问:“谢罪的奏本递上去没有?”
贾政回答说:“已经递上去了,等皇上用过膳,就能知晓旨意内容了。”
正说着,只听里面传出旨意,宣贾政进去。贾政赶忙快步走进。那些和贾政关系不错的大臣们,都在里面等着消息。
等了好一会儿,才见贾政从里面出来,只见他满头大汗。众人赶忙迎上去,围住他问道:“皇上有何旨意?”
贾政吐了吐舌头,心有余悸地说:“吓死人,吓死人!多亏各位大人关心,好在没什么大事。”
众人又问:“旨意问了些什么?”
贾政说道:“旨意问的是云南私带神枪那个案子。我在奏本里写明,涉事的是原任太师贾化的家人,皇上一时记起我们先祖的名字,便问了起来。我赶紧磕头奏明,我们贾家先祖的名字是代化,皇上听了便笑了,还降旨意说:‘之前担任兵部职位,后来又降为府尹的,不是也叫贾化么?’”
当时,雨村也在场,听到这话不禁吓了一跳,连忙问贾政:“老先生当时是怎么向皇上奏报的?”
贾政回答道:“我就缓缓地奏道:‘原任太师贾化是云南人,现任府尹贾某是浙江湖州人。’皇上又问:‘苏州刺史奏报的贾范,是你家族中的人吗?’我连忙又磕头奏道:‘是的。’皇上听后,脸色一变,说道:‘纵容家奴强占良民妻女,这还能算事吗?’我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皇上又接着问:‘贾范是你什么人?’我赶紧奏道:‘是远房亲戚。’皇上听后,哼了一声,便下旨让我退下了。这可真是一件让人吃惊的事!”
众人听后,纷纷说道:“本来也挺巧的,怎么一连就发生了这两件事?”
贾政叹了口气,说道:“事情本身倒不算稀奇,只是都姓贾,这就不好了。我们贾家支系繁多,年代久远,各处都有分支。现在虽然还没出什么事,但皇上心里记着个‘贾’字,终究不是好事。”
众人安慰道:“真就是真,假就是假,怕什么。”
贾政却忧心忡忡地说:“我心里其实巴不得不做官,只是不敢提出告老还乡。现在我们家里有两个世袭的职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雨村在一旁说道:“如今老先生还是工部的职位,想来京官应该不会有事的。”
贾政却摇摇头,说道:“京官虽然表面上没事,但我毕竟做过两次地方官,这其中的事情也说不准。”
众人又纷纷说道:“二老爷的人品和行事,我们都十分佩服。就是令兄大老爷,也是个好人。只要在令侄辈身上多加管教就行了。”
贾政听后,叹了口气说道:“我因为常年在外,对舍侄的事情了解不多,心里也一直不太放心。诸位今日提起,都是我的至交好友,或许你们听说过东宅那边侄儿家有什么不守规矩的事情吗?”
众人回答道:“没听说别的,只是有几位侍郎之间关系不太和睦,内监里头也有些小矛盾。不过想来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嘱咐那边令侄诸事留神就行了。”众人说完,便纷纷举手告辞散了。
贾政随后回到家中,一众子侄们早已等候在门口,纷纷迎上前来。
贾政先走到贾母跟前请了安,接着,众子侄也依次向贾政行了礼,随后大家一同进入府中。王夫人等人早已在荣禧堂等候多时,见贾政归来,连忙迎上前去。
贾政先到贾母房中,拜见了母亲,细细诉说了自己因工作调动而离家多时的情况。
贾母关切地询问起探春的近况。贾政便将探春许配给他人的事情禀告了贾母,还说道:“我这次离家匆忙,没能赶上重阳节与家人团聚。虽然没能亲眼见到那边的情形,但听那边亲家派来的人说,一切都非常好。亲家老爷和太太还特意托人向老太太问好,还说今冬明春的时候,大概有机会能调回京城,那可就太好了。不过现在听说海疆那边有些战事,说不定到时候调回来的计划会受影响。”
起初,贾母因为贾政被降职调回,又得知探春远嫁他乡,身边没有一个亲人照应,心里很是不痛快。但听了贾政关于官场情况的说明,又得知探春在那边过得还不错,心情也就渐渐好转,转忧为喜,笑着让贾政出去。
随后,贾政与兄弟们相见,众子侄再次上前拜见。大家商定,第二天清晨一起去祠堂祭拜祖先。
贾政回到自己房中,王夫人等人早已迎上前来行礼问候。随后,宝玉和贾琏也上前,另行拜见贾政。
贾政看着宝玉,发现他比起离开时面色红润了许多,人也显得安静沉稳,却不知他内心其实一片混沌。
见宝玉这般模样,贾政心中甚是欢喜,也就不再把降职的事放在心上,心里暗自庆幸:“多亏老太太安排得周到妥当。”
接着,贾政又看向宝钗,只见她愈发显得沉稳持重,比以往更添了几分气质。再看贾兰,文雅俊秀,举止间透着书卷气。
贾政脸上不禁露出了喜悦的神情。唯独看到贾环时,发现贾环还是和以前一样,终究谈不上有多喜爱。
在房里歇息了半日,贾政忽然想起:“怎么今天好像少了一个人?”
王夫人心里明白,贾政这是想起黛玉了。之前因为家书里没提这件事,今天贾政刚到家,正是高兴的时候,王夫人不便直接说出实情,只含糊地说黛玉病了。
可她哪里知道,宝玉心里早已如刀割一般难受,只是碍于父亲刚回来,不得不强忍着悲痛,尽心尽力地在一旁伺候。
晚上,王夫人设下家宴为贾政接风,子孙们依次上前敬酒。
凤姐虽然是侄媳妇,但如今掌管着家里的事务,也随着宝钗等人一起给贾政递酒。贾政见大家都敬过酒了,便说道:“递过一轮酒,大家都回去歇息吧。”又吩咐家里的下人们不必再在一旁伺候,等明天一早拜过宗祠之后,再来见他。
安排妥当后,贾政和王夫人聊起了分别之后的种种事情。王夫人心里有诸多顾虑,很多话都不敢轻易说出口。倒是贾政先提起了王子腾的事情,王夫人听了,强忍着悲痛,不敢表现出过多的哀伤。
接着,贾政又说起薛蟠的事,王夫人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那是他自己作孽,自食其果。”趁这个机会,王夫人便把黛玉已经去世的消息告诉了贾政。
贾政听了,顿时大吃一惊,忍不住落下泪来,嘴里不停地叹息。
王夫人见状,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哭了起来。旁边的彩云等人见状,急忙上前拉扯王夫人的衣角,提醒她注意。王夫人这才强忍着悲痛,止住了眼泪,又和贾政说了一些宽慰的话,随后两人便安歇了。
第二天一大早,众人前往宗祠举行祭拜仪式,贾家的子侄们全都跟随一同前往。仪式结束后,贾政在宗祠旁边厢房里落座,随后让人把贾珍和贾琏叫了过来,向他们询问家中事务的情况。贾珍挑了一些能讲的事情,向贾政作了汇报。
贾政听完后,说道:“我刚回到家,也不方便详细地查问家里的情况。只是听外面的人说起,如今咱们家里的情况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你们做事情一定要谨慎才行。你年纪也不小了,孩子们得好好管教管教,别让他们在外面惹是生非、得罪了人。琏儿你也该听听。我并不是刚一回家就故意挑你们的错,是因为我听到了一些不好的传言,所以才跟你们说这些,你们更得小心谨慎些。”
贾珍等人听了,脸涨得通红,也只敢一个劲儿地答应“是”,不敢多说什么。贾政见状,也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之后,贾政回到西府,府里的众家人在门口磕头后。贾政又走进内宅,众女仆纷纷上前行礼,这里就不多说了。
只说宝玉因为昨日贾政询问起黛玉的情况,王夫人回答说黛玉身体有病。他就在心里暗暗伤心。等到贾政吩咐他回去,一路上已落了好多眼泪
回到自己房中,只见宝钗正和袭人等人在屋里说话。便独自在外间坐下,满心烦闷。宝钗见状,便让袭人给宝玉送去茶水。
宝钗心里琢磨着,宝玉这般模样,想必是担心贾政查问他的功课,所以才如此愁眉不展。于是,宝钗便走到宝玉身边,打算安慰安慰他。
宝玉见宝钗过来,便顺势说道:“你们今晚先睡一回吧,我想一个人静静,定定神。如今我的记性可大不如从前了,常常是刚说了三句话,就忘了两句,要是老爷瞧见我这副模样,肯定不好。你们就别管我了,先去睡吧,让袭人陪着我。”
宝钗听宝玉这么一说,觉得挺有道理,便自己回到房里先睡下了。
宝玉轻轻拉着袭人,让她坐下,带着几分央求的语气说:“你去把紫鹃叫来,我有话要问她。不过,紫鹃每次见了我,脸上和言语里总是带着股怨气,你得帮我跟她解释解释,她来了我才好说话。”
袭人皱了皱眉,说道:“你刚才还说自己要定定神呢,我听着还挺高兴,怎么转眼间又惦记上这事儿了?有什么话,明天问不行吗?”
宝玉急切地说:“我就今晚有空,明天万一老爷叫我有什么事,就没时间了。好姐姐,你快去帮我把她叫来。”
袭人无奈地摇摇头:“她要不是二奶奶叫,是不会来的。”
宝玉更急了:“所以我才求你去跟她说清楚才好。”
袭人问:“那我该说什么?”
宝玉叹了口气,说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思,也不懂她的心意吗?还不都是为了林姑娘。你去跟她说,我并不是个负心的人,可现在你们却把我弄成了一个负心汉的形象!”
说着,他朝里屋望了望,用手一指,继续说道,“她是我本就不愿意的,都是老太太她们捉弄的,好端端地把林妹妹给害死了。就算她死了,也该让我见见,把事情说清楚,这样她死了也不会怨我。你听过三姑娘她们说的吧,林妹妹临死前还怨恨我。紫鹃为了她姑娘,也对我恨得要命。你想想,我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吗?晴雯不过是个丫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优点,她死了,我老实告诉你吧,我特意写了篇祭文去祭奠她。那时林姑娘还亲眼看到了。如今林姑娘死了,难道还不如晴雯吗?死了连个祭奠的机会都没有。林姑娘要是泉下有知,她想起来会不会更加怨恨我么?”
袭人说道:“你要祭奠就自己去,找我们做什么?”
宝玉说:“我自从病愈之后,就想着要写一篇祭文,可不知怎么的现在一点儿灵感都没有了。如果是祭奠其他人,随便写写也就罢了;但要是祭她,那可是一点儿也不能显得俗气或粗鄙的。所以我把紫鹃叫来是想问问,她姑娘这条心,她打从哪里看出来的。我生病之前还能想明白这些,一病以后什么都记不得。你说林姑娘之前已经好了,怎么忽然死的?她好的时候我没去看她,她怎么说?我病的时候她也没来,她又怎么说?所以我把她留下的东西都拿了过来,可你二奶奶总是不让我碰,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袭人回答道:“二奶奶是怕你伤心,还能有什么别的意思?”
宝玉说:“我不信。如果她真的那么惦记我,为什么临死前要把诗稿都烧了,不给我留个纪念?而且我还听说天上响起了音乐,说不定她是成了神,或者登仙去了。我虽然看到了棺材,但终究不知道里面是不是她。”
袭人说道:“你这话真是越说越糊涂了!怎么可能会在一个人还没死的时候,就放个空棺材说人死了呢?”
宝玉说道:“不是这样的!一般来说,成仙的人,要么是肉身直接去的,要么是脱胎换骨之后去的。好姐姐,你还是去把紫鹃叫来吧。”
袭人说:“现在我先把你的心思详细跟她说说,如果她愿意来,那还好;要是不愿意来,我还得费不少口舌。就算她来了,见到你也不一定肯细说。依我看,等明后日二奶奶出门了,我慢慢去问她,或许能问得详细些。等有空的时候,我再慢慢告诉你。”
宝玉说:“你说得也有道理。只是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着急。”
正聊着,麝月从屋里走出来,说道:“二奶奶说,现在都已经四更天了,请二爷进屋睡觉吧。袭人姐姐肯定是聊得太开心,忘了时间了。”
袭人听了赶忙说道:“可不是,确实该睡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聊吧。”
宝玉没办法,只能满含愁绪地走进屋去,又凑到袭人耳边轻声说:“明天可别忘了。”
袭人笑着说:“知道了。”
麝月也笑着说:“你们俩又在搞什么鬼名堂。怎么不跟二奶奶说了,就到袭人那边睡去?这样你们想聊一整夜都没问题,我们也不管。”
宝玉连忙摆手说道:“别声张。”
袭人假装生气地嗔怪道:“你这小丫头片子!又在这儿乱嚼舌根,看我明天不撕了你的嘴!”
说完,转过头对宝玉说:“这还不是二爷闹的?都说到四更天了,话还没个完。”一边说,一边送宝玉进屋,大家各自散去。
那天晚上,宝玉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等到第二天,他心里还是一直想着前夜的事,难以释怀。
这时,只听见外面有人进来传话,说道:“各位亲戚朋友得知老爷回来了,都打算送戏班来唱戏,为老爷接风洗尘。老爷再三推辞,说:‘唱戏就不必了,干脆在家里准备些薄酒,邀请亲朋好友过来,大家聚在一起聊聊天。’于是就定下后天摆酒席宴请众人,所以进来告诉。”
不知都请了哪些人,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