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坚白自信满满，在临江市这片土地上，没人敢不给他李坚白的面子。
苏小阳抬起眼。
紫罗兰色的眸子清澈见底，倒映着李坚白那张精心修饰过的脸。
他舔了舔嘴里的棒棒糖，糖球在口腔里打了个转，发出极轻的声响。
左手轻轻一挥。
“有一个算一个。”
“全都带走调查一下吧。”
话音落下，李坚白脸上的精英笑容瞬间凝固。
他身后那十几个黑衣制服人员，没有丝毫迟疑，动作整齐划一，迈步上前。
冰冷的金属手铐发出轻微碰撞声，在这死寂的宴会厅里，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等一下！”
李坚白哪还能思考，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地张开双臂，拦在众人面前。
他的声音失去了刚才的沉稳，猛然拔高，透着尖锐与色厉内荏。
“诸位，我和咱们临江的李市长是老朋友！你们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抓人，有些过分了吧？”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
在这座城市，这张牌从未失效。
苏小阳微微偏头。
那双纯真的大眼睛里，甚至闪过一丝好奇。
他看向旁边那名一直沉默记录的冷峻女人。
“记下了吗？”
女人的动作没有停顿，笔在笔记本上飞速划过。
苏小阳又补充了一句。
“回头一起查查。”
〔嗯，一次性解决，省事。〕
“是。”
女人点头。
在李坚白瞪大的、布满血丝的目光下，笔记本上又郑重地添了几行冰冷文字。
李坚白：？
李坚白的表情彻底僵硬。
他像被瞬间抽空了所有精气神，僵立原地，一动不动。
“回头……一起查查……”
此刻，李坚白的脑海里只剩下这句轻描淡写，却重如泰山的话语在回响。
那不是威胁。
那是一种通知。
一种将他和那位“李市长”捆绑在一起，打包处理的通知。
对方的语气太平淡了，就像在决定晚餐吃什么，微不足道。
他引以为傲的靠山，在那孩子眼里，不过是调查名单上需要多添一行的名字。
“不，不对……你们……你们究竟是谁？”
他嘴唇哆嗦着，终于问出了这个让他灵魂都在战栗的问题。
苏小阳没有回答。
他甚至没有再看李坚白一眼。
仿佛这个刚刚还意气风发的商业巨鳄，已是一件处理完毕的垃圾。
他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揉了揉眼睛。
赤着雪白的小脚丫，自顾自地转身。
他就这样穿过那些因恐惧而自动让开道路的宾客。
从李坚白的视线里，悠然消失。
整个大厅陷入死寂。
沈青竹冷冷瞥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李坚白。
他跟在苏小阳身后，同样一言不发。
乌泉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
他看着那个曾让他和爷爷无数次夜不能寐的男人，此刻如同被判了死刑的囚徒，满脸绝望。
一种从未感受过的震动在他心中翻涌。
原来……这才是小阳姐姐和青竹哥哥的世界。
不需要阴谋，不需要暗算，甚至不需要他那些见不得光的神秘小弟。
只需要一句话。
他迈开脚步，紧紧跟上。
一行人走出那栋奢华如宫殿的别墅，穿过花园，来到庄园外的马路边。
一辆漆黑的劳斯莱斯，不知何时已安静等候在那里。
百里家的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
苏小阳第一个钻了进去。
沈青竹和乌泉紧随其后。
车门关闭，将别墅内压抑的死寂与隐约传来的啜泣声，彻底隔绝。
车内温暖而安静。
乌泉坐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身体还有些僵硬。
他透过深色车窗，悄悄看向窗外。
一辆辆黑色、没有任何标志的车辆，如同沉默的幽灵，无声驶来，停靠在庄园门口。
别墅里那些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临江市有头有脸的人物，此刻全都面如死灰，双手被铐在身后。
他们被黑衣制服人员两两一组，如同押送牲口般，陆陆续续带离庄园，押上车。
乌泉的视线，最终落在李坚白身上。
那个男人被两名工作人员架着，双腿发软，几乎是被拖拽出来的。
他那身价值不菲的定制西装，此刻满是褶皱。
头发凌乱，镜片也不知所踪，整个人像瞬间苍老了二十岁。
乌泉看着他被毫不客气地塞进一辆车的后座，车门“砰”的一声关上。
一个商业帝国，一个曾让无数人恐惧的存在。
就在这短短十几分钟里，被连根拔起。
碾碎，然后抹去。
劳斯莱斯平稳行驶在临江市的深夜街道，将庄园内的压抑与混乱彻底甩在身后。
车内，暖黄色的灯光柔和铺洒在真皮座椅上，隔绝了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
“嘻嘻，事情都解决了哟。”
苏小阳的声音清脆甜软，打破了车厢内的宁静。
他坐在乌泉身边，雪白的小脚丫轻轻晃着，一只手自然搭在男孩头上，轻轻抚摸。
按照守夜人总部后勤部队的执行效率。
天亮之前，李氏集团的所有资产都会被冻结，所有高层人员都会被控制。
李坚白积攒多年的黑色财富链条，将在几个小时内被连根拔起，化为一份份详尽的罪证报告。
那块牵动着孤儿院命运的地皮，自然也会重新回到城市规划的图纸上。
百里家的资本很快就会介入，在这里建起一座崭新的、足以庇护更多孩子的家园。
一切，尘埃落定。
沈青竹身体向后靠，将整个后背都陷进柔软的座椅里。
他仰起头，目光落在车顶那片由无数微小光点构成的璀璨星空上。
一股长久压抑的疲惫，终于无声消散。
老爷子，还有孤儿院那群小家伙们。
他这辈子为数不多的牵挂，总算都安排妥当了。
只是……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本想着能还上些许过往的人情。
结果，新的人情债又欠下了。
而且这次，是结结实实地欠了整个【夜幕】小队。
林七夜、安卿鱼、迦蓝、曹渊、百里胖胖……还有那个看似没心没肺，却总能洞察一切的小队长。
这笔账，密密麻麻，已经算不清了。
或许，也根本没必要去算清。
沈青竹的嘴角牵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那是一种混杂着无奈与某种温暖的复杂情绪。
就在这份难得的轻松感即将完全包裹他时，他的视线，落在了身旁的乌泉身上。
心头，又涌上一股沉重。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乌泉觉醒了禁墟。
还是霸道无比的“第四王墟-支配皇帝”。
以这孩子偏执又敏感的性格，绝对不能放任他独自留在这里。
那份力量太过危险，而驾驭它的人，心智却尚未成熟。
不是每一次，他都能像今晚这样，及时赶到。
再晚一步，乌泉双手沾上的，就不再是那些神秘生物的污秽，而是真正的人命。
到那时，下一次见面，地点恐怕就要换成守夜人那个冰冷森严的斋戒所了。
去，还是留？
这个选择题，根本没有第二个选项。
“乌泉。”
沈青竹开口。
他坐直了身体，目光沉静地注视着身旁的少年。
“跟我走吧。”
“你现在的情况，已经不适合留在这里了。”
一直低着头，把自己缩在座位角落里的乌泉，身体猛地一颤。
他通红的耳朵动了动，似乎在消化这句话里的信息。
许久，他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那双曾充满警惕与倔强的眼睛，此刻却盛满了小心翼翼的求证。
“青竹哥哥……”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
“也……也和小阳姐姐一样，有超能力吗？”
“有。”
一个字，重重地砸在乌泉心上。
他想起了沈青竹踹开那扇沉重木门时的巨响。
想起了沈青竹身上那股让他灵魂都战栗的灰色雾霭。
原来，那并不是错觉。
“所以……”
乌泉的嘴唇哆嗦着，问出了那个盘桓已久，却始终不敢触碰的疑问。
“你当年离开，并不是去了乌鲁木齐，对吗？”
乌泉年纪虽小，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又亲眼目睹了今晚的一切。
他已经猜到了很多。
那个被老爷子和所有孩子念叨了五年的谎言。
那个支撑着他们思念的遥远地名。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已经薄得像一层窗户纸。
车厢内的空气，似乎变得凝滞。
苏小阳停下了晃动的小脚。
只是安静地舔着棒棒糖，紫罗兰色的眼眸清澈如昔，静静地看着他们。
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带他走，那么有些事情，就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
沈青竹迎着乌泉的目光，再次点头。
“是。”
又是一个字。
乌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阴影。
车内再次归于安静。
沈青竹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他不知道乌泉会作何选择。
是会因为被欺骗而愤怒，还是会因为害怕未知的世界而退缩。
就在他准备再次开口时，乌泉却重新抬起了头。
他眼中的迷茫与不安已经褪去。
只剩下一种超乎年龄的认真。
他看着沈青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好。”
“我跟青竹哥哥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