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柴房,散发着霉味和老鼠屎的气息。陈衍被反绑着手腕,丢在冰冷的稻草堆上。门外传来家丁粗鲁的呵斥和铁链晃动的声响。每一次脚步声靠近,都让他的心猛地一缩。
等待发落的滋味,比烈火灼烧更煎熬。
他蜷缩着,手臂上被火舌舔舐过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更痛的是绝望。纵火焚仓,在门阀家法里,足够他死上十次。他甚至不敢去想张婶和婴儿,失去了他每日那点微薄的口粮,他们在这寒冬里还能撑多久?
然而,一丝荒谬的、难以置信的念头,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在他死寂的心湖中涌动。那火场废墟中,陈伯敲击金属块发出的清越颤音,此刻异常清晰地回荡在他耳边。
成了?
那场险些将他烧成灰烬的灾难之火,竟然真的…意外地炼出了接近钢的东西?焦炭的高温,加上窑炉坍塌造成的特殊冷却条件(类似淬火或缓慢退火的混合效果)…陈衍的心脏在绝望的冰窟中,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难道祸事之中,真的藏着转机?
陈氏庄园深处,一处陈设古朴却不失威严的正厅偏房内,气氛凝重。
紫檀木的几案上,静静摆放着几块暗银灰色泽的金属块,在透过雕花窗棂的晨光下,隐隐流动着内敛的寒芒。旁边,是几片被烟火燎烤过、边缘焦黑的破布,上面用炭笔勾勒着奇异的符号(简易的化学式如 Fe2o3+c→Fe+co2,被误认为鬼画符)、潦草的线条(温度升降草图)和一些关于“特制炭火”、“密封时辰”、“通风口大小”的零散记录。
陈珪端坐在主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癯,颧骨略高,一双狭长的眼睛此刻精光内蕴,如同古井深潭,看不出喜怒。他是琅琊陈氏掌管田庄、匠作及部分商路的核心长老之一,素以务实和眼光毒辣着称。他伸出保养得宜、却指节分明的手,再次拿起一块金属块。
触手冰凉,沉甸甸的坠手感远超寻常铁锭。
他没有说话,而是拿起案几旁一柄装饰华美的环首刀——那是他心爱的佩刀,刃口锋利,寒光闪闪。他深吸一口气,手腕发力,用刀锋狠狠劈向金属块的边缘!
“锵——!”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火星迸溅!
陈珪收回佩刀,立刻仔细查看刃口。只见那原本光滑锋利的刃线上,赫然出现了一个细小的、肉眼可见的崩口!而再看那金属块被劈砍处,仅仅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连凹陷都微乎其微!
浑浊的老眼瞳孔骤然收缩!
他又取来一柄更厚重的柴刀,将金属块一端固定在木架上,用尽全力试图将其弯曲。手臂肌肉贲张,柴刀的木柄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金属块却只是微微变形,显示出惊人的韧性,远非普通生铁那般脆硬易折。
“嘶…” 饶是陈珪见多识广,此刻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硬度惊人,韧性十足!这绝非寻常铁器可比!他放下柴刀,拿起那几张写满“鬼画符”的破布,眉头紧锁。这些符号他从未见过,杂乱无章,如同孩童涂鸦。但直觉告诉他,这些看似胡闹的记录,与眼前这不可思议的金属块,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
“陈伯,”陈珪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情绪,“将昨夜之事,还有你之前提过的‘献犁’之事,详细道来。一字不漏。”
陈伯恭敬地侍立一旁,将陈衍如何献上曲辕犁模型被弃置、如何在仓库为库丁、昨夜如何“看守不力”引发火灾、如何在火场中试图阻止火势蔓延、以及他如何在废墟中发现这些奇特金属块的经过,原原本本,事无巨细地禀告了一遍。尤其强调了陈衍献犁时的思路和昨夜奋不顾身的举动。
陈珪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冰冷的金属,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了柴房那个狼狈的年轻人身上。
“带他来。”
命令简短而有力。
不多时,两名家丁押着依旧满身烟灰、手臂缠着破布(简单包扎了灼伤)、脸色苍白却竭力挺直脊背的陈衍走了进来。柴房的阴冷和绝望尚未散去,骤然置身于这庄严肃穆、散发着淡淡檀香和权力气息的房间,陈衍感到一阵眩晕和更深的压迫感。他低垂着眼,不敢直视上座那位气息深沉的长老。
“陈衍。” 陈珪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
陈衍身体微微一颤,艰难地抬起头。
“此物,”陈珪指了指几案上的金属块,目光如炬,牢牢锁定陈衍的眼睛,“昨夜大火废墟中所得。此乃何物?从何而来?还有这些,”他又指向那些破布,“这些符号,又作何解?”
没有寒暄,没有问罪,直指核心!
陈衍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生机!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尽全身力气压下恐惧和身体的虚弱感,声音因紧张而干涩沙哑,却努力保持清晰:
“回…回长老。此物…小人称之为‘良铁’。” 他避开了“钢”这个过于现代的词汇,“乃…乃小人尝试以‘特制炭火’,于‘密封窑炉’之中,经…经特殊烧炼之法所得。” 他尽量使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词汇,隐去焦炭、高温还原等现代术语。
“特制炭火?” 陈珪追问。
“是…选用坚实木材或竹材,置于密闭窑中,以文火焖烧多时,所得之炭,火力更猛更持久…远胜寻常木炭。” 陈衍解释道。
“密封烧炼?特殊之法?” 陈珪的目光锐利如刀,似乎要剖开陈衍的每一丝伪装。
陈衍深吸一口气,知道必须拿出更有力的证明。他猛地抬起自己那双伤痕累累的手,将缠在手臂上的破布解开一些,露出下面新旧交叠的烫伤、灼痕和水泡,有些伤口还在渗着血水。他又撸起破烂的袖子,展示手臂上因反复搬运燃料、修补窑炉而留下的青紫淤痕和划伤。
“长老请看!” 陈衍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恳切,“此非一日之功!小人自看守仓库以来,日夜思虑,反复尝试,失败不知凡几!烟雾弥漫、火候难控…此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