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上回,史阿的话音如同九天惊雷,在寂静的中军大帐内炸响,那寥寥数语蕴含的信息,却仿佛有千钧之重,让帐内所有思维敏捷的头脑都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什么?”
简宇的愕然脱口而出,身体前倾,手指停顿,目光紧紧锁住史阿。这声疑问,也道出了帐内所有人的心声。
死寂。
足足有三息的时间,大帐内落针可闻。只有牛油烛火不安地跳跃着,映照着一张张写满难以置信的脸庞。
随即,这极致的寂静被猛地打破!
“恭贺丞相!”
“天佑丞相,此乃大喜!”
“恭喜丞相,不战而屈人之兵,实乃天意!”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靠近简宇核心圈子的几位文臣谋士。
荀攸率先起身,长揖到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但依旧保持着仪度。他身旁的成公英几乎同时离席,年轻的脸庞因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喜讯而涨得通红,声音洪亮地表达着祝贺。就连一向深沉似水的贾诩,也缓缓睁开了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睛,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意味深长的弧度,对着简宇微微颔首,虽然没有高声言语,但那姿态已然表明了一切。
武将这一侧,反应更是直接热烈。吕布猛地一拍大腿,虎目放光,声如洪钟:“哈哈!好!丞相洪福齐天!那董承老儿竟落得如此下场,痛快!” 张辽、高顺虽未大声喧哗,但紧抿的嘴角也松弛下来,向来严肃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神色,朝着简宇抱拳一礼。于禁则是整理了一下衣甲,以最标准的军姿向简宇行了一礼,沉声道:“此乃丞相威德所致,逆贼自毙,实乃我军之大幸,朝廷之大幸!”
马超先是愕然,随即脸上涌现出混合着遗憾和兴奋的神情,他扼腕道:“竟让这老贼死得如此便宜!末将还欲为丞相亲手诛此国贼!” 但很快,他也被这喜庆的氛围感染,与其他将领一同向简宇道贺。庞德在他身后,亦是面露笑容,微微点头。
即便是骄傲如麹义,在短暂的错愕之后,也意识到这对他而言同样是省却麻烦的大好事,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带着几分戏谑的语气道:“啧,倒是省了某家一番力气。恭喜丞相了,这董承连死都死得这般窝囊,真是贻笑大方!”
一时间,帐内充满了各种声调的恭喜和感叹。之前凝重如铁的气氛瞬间冰消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胜利突然降临的、几乎不敢置信的狂喜。所有人的目光都炽热地投向简宇,等待着他的反应。这纷至沓来的恭喜声,如同欢快的鼓点,敲打在寂静之后的空间里,也进一步烘托了这戏剧性转折带来的巨大反差。
就在这一片喧腾的恭喜声中,端坐于主位的简宇,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惊愕,逐渐变得有些古怪。他看着帐下这些平日或沉稳、或桀骜的文武重臣,此刻却因为敌人如此不堪一击的覆灭而由衷欣喜,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混合着局势瞬间明朗的巨大轻松感,如同潮水般涌上他的心头。
这强烈的反差,这意想不到的结局,让他胸中积郁的谋划、谨慎、乃至一丝对攻坚战的隐忧,顷刻间化为乌有。
于是,在众文武的恭喜声稍歇,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期待着他会作何指示时——
“哈……”
一声极轻的笑音,从简宇的喉间溢出。这笑声起初低沉,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意味,随即,那笑意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抑制。他的肩膀开始耸动,嘴角大大地咧开,最终化为了一阵畅快淋漓、甚至带着几分讥诮意味的爽朗大笑。
“哈哈哈……好!好一个‘众叛亲离’!好一个‘自取灭亡’!”
他一边笑,一边摇着头,目光扫过帐下众人,那笑声中充满了天意弄人的感慨,以及强敌以最不堪方式覆灭所带来的极致荒谬与轻松。
他环视众人,见大家仍有些没完全回过神,便用带着笑意的声音,清晰地对众人说道:
“诸位都听到了?我等在此如临大敌,商议如何攻坚,如何减少伤亡,如何应对困兽之斗……殊不知,我们的敌人,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嘲讽,更带着大局已定的从容:“还没等我们动手,他便已自毁长城,死于自家奴仆之手!这真是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董承倒行逆施,已至人神共愤之境,连朝夕相处的下人都忍无可忍,可见其败亡,实乃天意!也省却了我等许多手脚,免去长安城内一场兵灾!”
简宇的声音振奋起来:“此乃天助我也!更是长安百姓之福,朝廷之幸!”
他收敛了笑容,但眉宇间的轻松之色未减,下达指令:“传令下去,将此消息通告全军,提振士气!同时,大军行程不变,依旧向长安进发,但可令各部放缓速度,稳步前行。长安局势虽定,然董承余孽尚未肃清,我等不可掉以轻心,需防其狗急跳墙,作垂死反扑。各部仍需加强戒备,斥候照常派出,不可因敌首暴毙而松懈!”
“诺!”帐内文武齐声应道,声音中充满了振奋与轻松。原本弥漫在帐内的肃杀紧张气氛,此刻已被一种胜利在望的喜悦所取代。简宇的冷静提醒,又让众人迅速从惊喜中回归应有的谨慎。
时近黄昏,深秋的夕阳勉力穿透未央宫高窗上厚重的锦帷,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投下几道斜长而惨淡的光束。光柱中,无数微尘慌乱地飞舞,如同此刻深宫主人那颗无依的心。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并非仅仅是熏笼里缓缓吐出的、名贵却有些沉闷的龙涎香气,更是一种源于无形、却沉甸甸压在每一寸空间、每一次呼吸上的恐惧。宫人们皆低眉顺眼,脚步放得极轻,仿佛生怕一点多余的声响,就会惊破这死寂之下的脆弱平衡,引来不可测的祸事。
他们的眼神交汇时,也迅速避开,只余下难以掩饰的惶惶不安。董承伏诛、满城兵甲调动肃清余党的消息,如同无形的寒风,早已钻透了重重宫墙,让这大汉帝国最尊贵的牢笼,提前感受到了凛冬的肃杀。
天子刘协,独自枯坐在偏殿的书斋内。他并未身着朝服,只穿了一件素色的深衣,外罩一件略显宽大的玄色袍服,这让他本就单薄的身形更显孱弱。他背对着殿门,面朝着一扇可以看到一小方枯寂庭院的高窗,怔怔地出神。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他年轻却写满疲惫与忧惧的侧脸,那双本应清澈明亮的眼眸,此刻空洞地望着窗外那棵叶片几乎落尽的古槐,焦距却不知散在了何处。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地捻着袍袖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案几上,摊开着一卷竹简,那是他平日聊以自慰、习练书法的《诗经》,可此刻,“关关雎鸠”的字样在他眼中扭曲晃动,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耳边反复回荡的,是今日清晨近侍宦官用那特有的、尖细而颤抖的嗓音,禀报“逆臣董承已于府中伏诛”的消息。
“伏诛……” 刘协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让他几乎要战栗起来。
“完了……全完了……”一个绝望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疯狂呐喊。
他万万没有想到,董承,这个他曾经寄予厚望、视为可能扳倒简宇唯一希望的国舅,竟是如此不堪一击!空有跋扈的野心,却无半分与之匹配的手腕和城府!还没等到与简宇正式交锋,甚至没等来一场像样的对抗,就这么……这么戏剧性地、窝囊地死在了自家下人的手中!
“蠢货!无能之辈!死有余辜!”一股难以言喻的怨愤和恐惧交织着涌上心头,刘协几乎要捶案而起。但他不能,他甚至连一丝怒容都不能显露于人前。他只能将这滔天的情绪死死压在心底,任由它们在五脏六腑间冲撞、灼烧。
董承死了,一了百了。可他刘协呢?那道他亲手写下、用了皇帝信玺的衣带诏怎么办?!
当初董承是如何信誓旦旦,说什么“陛下勿忧,臣已有万全之策”、“此诏一出,忠义之士必云集响应”、“简宇逆贼,指日可破”……全都是骗人的鬼话!如今,董承自己先下了黄泉,他府中此刻定然被简宇的人翻了个底朝天!那道要命的诏书,怎么可能藏得住?也许……也许此刻,那份关系着他身家性命的绢帛,已经落在了满宠,或者即将回京的简宇本人手中!
一想到简宇,刘协便觉得呼吸一窒,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他的喉咙。那个男人的身影,如同梦魇般笼罩着他。简宇的威严,简宇的权势,简宇那看似平和、实则深不见底的眼神……每一次面对简宇,刘协都感觉自己像一只被猛虎凝视的兔子,连骨髓都在发冷。
一旦……一旦简宇看到了那道诏书,知道了自己曾欲置他于死地……
刘协猛地闭上了眼睛,不敢再想下去。额头上瞬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他似乎已经看到了简宇雷霆震怒的样子,看到了甲士冲入宫闱,看到了冰冷的刀锋,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死无葬身之地……朕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了!”这个念头如同毒蛇,死死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带来阵阵尖锐的绞痛。他还年轻,他不想死!他是大汉的天子啊!可如今,这天子之位,却成了催命的符咒!
恐惧如同潮水,一波接着一波,将他淹没。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忍不住将身上的袍服裹得更紧些,可那寒意是从心底里透出来的,无论如何也驱不散。他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微微颤抖着,往日里尚存的一丝属于少年的朝气,此刻已被绝望和恐惧侵蚀得荡然无存。
殿内的阴影随着夕阳的西沉而逐渐扩大、加深,如同不断逼近的厄运,要将他彻底吞噬。窗外,最后一线天光也隐没了下去,暮色如墨般迅速渲染开来。宫人悄无声息地进来,点燃了宫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一隅,却更衬得殿宇深处幽暗莫名,仿佛有无数的眼睛在黑暗中窥视。
刘协依旧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如同一尊正在缓慢风化的石像。巨大的恐慌和深深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压垮。他该怎么办?坐以待毙?还是……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熟悉的脚步声。紧接着,是贴身宦官小心翼翼的通传声:
“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是伏皇后。
刘协空洞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缕极其微弱的、来自同命相连之人的烛光。他艰难地动了动干涩的喉咙,发出一个沙哑得几乎不像自己的声音:
“……宣。”
“吱呀——”一声轻响,殿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伏皇后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羹汤,轻步走了进来。她显然也是忧心忡忡,卸去了白日繁复的钗环,只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色深衣,乌黑的长发简单地绾起,用一根玉簪固定。她的脚步极轻,生怕惊扰了殿内之人。
她一眼便看到了丈夫那僵直、落寞的背影,心头猛地一紧,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将羹汤轻轻放在案几上,柔声唤道:“陛下,夜深了,用些安神羹汤吧。”
刘协仿佛没有听见,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背影纹丝不动。
伏皇后暗暗叹了口气,走到他身侧,这才看清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恐惧与绝望。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即便是当年被董卓胁迫、追逐时,少年天子的眼中也还存有一丝不屈的火焰。而此刻,那火焰似乎已彻底熄灭了,只剩下灰烬般的死寂。
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声音愈发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问道:“陛下……可是在忧心……董承之事?”
这句话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终于激起了涟漪。
刘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僵硬地转过头来。他的目光终于聚焦在伏皇后脸上,那眼神空洞而迷茫,仿佛不认识她一般。过了好几息,他才仿佛认出了来人,嘴角艰难地扯动了一下,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后悔……朕如今,只剩下后悔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无尽的悔恨与恐惧都吸入肺中,眼神中流露出一种近乎崩溃的痛苦:“朕当初……当初也只是想为自己,为这汉室,留一条后路啊!谁曾想……谁曾想那董承竟是如此无能蠢笨之辈!非但不能成事,反而……反而将朕拖入这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的情绪陡然激动起来,声音也提高了些许,带着哭腔:“如今密诏定然已落于简宇之手!他……他马上就要回来了!朕……朕怕是死无葬身之地了!皇后,你说……你说如今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语无伦次,双手紧紧抓住了伏皇后的衣袖,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身体也在微微发抖。
伏皇后被他抓得生疼,但更痛的是她的心。看着丈夫如此惊惶无助,她心如刀绞。她反手握住刘协冰冷颤抖的手,试图传递给他一丝温暖和力量,尽管她自己的手心也是一片冰凉。
“陛下莫慌,莫慌……”她连声安慰,但自己的声音也带着哽咽。她深知,此刻任何空洞的安慰都是苍白的。简宇的权势,董承的愚蠢,以及那道如同催命符般的密诏,都是实实在在、无法回避的绝境。
她只是一个深宫妇人,平日里所能做的,不过是打理宫闱,在生活上体贴丈夫,何曾经历过如此险恶的政治风暴?面对这滔天巨浪,她感到一阵阵的无力感袭来,大脑一片空白,往日里读过的那些史书、那些贤后的故事,此刻似乎都派不上任何用场。
殿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两人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以及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殿外的寒风掠过屋檐,发出呜呜的声响,更添几分凄惶。
伏皇后的目光焦急地在殿内扫过,最终落在殿内那幅地图上。图中江山万里,此刻却无他们夫妇的立锥之地。绝望之中,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微弱却清晰地闪现出来。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刘协,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她用力握紧刘协的手,声音虽然依旧带着颤抖,却多了一份坚定:
“陛下,此事……此事干系太大,妾身一介女流,见识浅薄,实在……实在想不出万全之策。”
她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是,陛下,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妾身的父亲……伏完,他毕竟是朝中老臣,历经风雨,或许……或许他能有些不同的见解,能想出应对之法?”
说出这句话时,伏皇后的心中充满了忐忑与愧疚。将年迈的父亲卷入这随时可能粉身碎骨的漩涡之中,实非她所愿。但眼下,除了至亲的父亲,她还能相信谁?还能向谁求助?
她望着刘协,眼神中充满了恳求、无奈,以及一丝微弱的希望。这或许不是办法的办法,但已是她在绝望中能看到的,唯一可能通向生路的、渺茫的缝隙。
刘协听到“伏完”的名字,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像是抓住了什么,反复喃喃道:“伏完……对,对,国丈……国丈是老臣,他或许……或许有办法……”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重新被巨大的不确定性所笼罩。但无论如何,伏皇后的这个提议,像是一根细小的针,刺破了他完全封闭的绝望,让一丝微乎其微的、名为“可能”的空气,渗了进来。
听完伏皇后带着哭腔的提议,刘协如同一个即将溺毙的人看到了水面上一根漂浮的稻草,哪怕明知其脆弱不堪,也本能地想要抓住。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与急迫,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便嘶哑地对着殿外喊道:
“兰平!兰平!”
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凄惶。
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兰平那精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而入。他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恭敬无比的模样,步伐轻捷,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他快步走到刘协面前数步远的地方,深深躬身:
“陛下,奴婢在。”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现场:天子脸色惨白,眼神涣散,皇后面带泪痕,忧惧交加,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兰平的心底,一丝了然的冷笑转瞬即逝,但脸上却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与恭顺。
“快!”刘协的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尖锐,他伸手指着兰平,手指微微颤抖,“你……你立刻悄悄出宫,去伏国丈府上,宣他……不,是‘请’他即刻入宫!就说……就说朕有要事相商!要快,务必隐秘!”
“奴婢遵旨!”兰平没有任何迟疑,甚至没有多问一个字,立刻深深一揖,动作干净利落,“陛下放心,奴婢知道轻重,定从侧门悄然而行,必不引人注目。”
说完,他倒退着躬身出了殿门,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的阴影中。他的效率极高,步伐看似匆忙却节奏稳定,心中已然明了这深夜急召所为何事,一个重要的消息,需要尽快通过特定渠道送出去。当然,此刻,他首先要完美地扮演好“天子心腹”的角色。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格外漫长。宫灯里的蜡烛哔剥作响,每一次轻微的声音都让刘协的身体不易察觉地一颤。他坐立不安,时而起身踱步,时而瘫坐在席上,双手紧紧互握,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伏皇后默默地将那碗已经微凉的羹汤端到他面前,刘协看也不看,烦躁地挥了挥手。
终于,将近一个时辰后,殿外再次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兰平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一位身着深色常服、披着厚重斗篷的老者——正是国丈伏完。
伏完显然是从睡梦中被紧急唤起,发髻有些微散乱,脸上带着奔波后的疲惫与深深的忧虑。他脱下沾了些许夜露的斗篷,交给一旁的兰平,然后整理了一下衣冠,这才快步上前,对着刘协便要行大礼。
“国丈不必多礼!”刘协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虚礼,急忙上前一步,几乎是双手搀扶住了伏完的手臂,阻止他下拜。触手之处,能感到伏完的手臂也有些微的颤抖。刘协的声音带着哭腔:“国丈……祸事了!董承……董承他……”
“陛下,老臣……已然听闻了。”伏完就着刘协的搀扶直起身,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一口气仿佛叹尽了他所有的精气神,让他看起来瞬间苍老了许多。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女婿那惊惶失措的脸,又看了一眼旁边垂泪的女儿,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他挥了挥手,兰平会意,立刻躬身退至殿外,并轻轻将殿门掩上,亲自守在门外,确保无人能靠近偷听。
殿内只剩下三人。伏完这才压低了声音,语气沉痛无比:“陛下深夜召见老臣,可是为了……董承之事,以及那……那道‘诏书’?”
刘协像被说中了最痛处,身体一晃,险些站立不稳,幸得伏皇后在一旁扶住。他颓然坐回席上,双手掩面,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是……是朕糊涂!朕当时……当时只是……只是想留条后路……谁曾想……那董承无能至此!如今诏书定然已落入简宇之手,他……他归来之日,便是朕……便是朕的死期啊!国丈!朕该如何是好?您要救朕!救救汉室啊!”
伏完看着眼前这个几乎崩溃的年轻皇帝,心中百感交集。有怜悯,有失望,更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也似乎在权衡最残酷的现实。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中艰难挤出——
“陛下……唉!”他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您……这次,实在是……太过于草率了啊!”
他抬起头,目光似乎要穿透殿宇,望向城外简宇大军的方向,语气中充满了敬畏与无奈:“那简宇,是何等人物?董卓凶焰滔天,韩遂狡黠如狐,皆在其手中灰飞烟灭!其武勇冠绝天下,谋略深不可测,如今麾下兵强马壮,爪牙遍布朝野……陛下您……怎能……贸然与之掰腕啊?”
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得刘协透心凉。他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却发现任何言辞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都苍白无力。
伏完继续分析,语调愈发沉重:“如今局势,于陛下已是万分不利。董承一死,树倒猢狲散,原本那些摇摆观望之人,见简宇势大,定然纷纷倒戈投效。陛下在朝中……已是孤立无援。”
“至于外部,”伏完苦笑一下,“关东诸侯,各怀鬼胎,袁绍、刘表之流,或割据自保,或远水难救近火,谁会在此刻为了……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忠义’名号,去硬撼简宇的兵锋?陛下,内外交困,势单力薄,此刻若再心存侥幸,意图硬抗,无疑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啊!”
刘协的脸色随着伏完的每一句话而愈加惨白,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他喃喃道:“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朕……就要坐以待毙?”
“办法……”伏完深吸一口气,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或许还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刘协和伏皇后立刻抬起头,充满希冀地望向他。
“服软。”伏完清晰地吐出两个字,看到刘协瞬间瞪大的眼睛,他补充道,“向简宇……认错。”
“认错?”刘协几乎要跳起来,皇帝的尊严让他本能地抗拒,“朕是天子!向他认错!”
“陛下!”伏完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厉,“此刻性命攸关,颜面……已是其次了!董承已死,很多事情已是死无对证!这便是我们唯一的回旋余地!”
他凑近一些,声音压得更低,语速加快:“陛下需知,那简宇,是权臣,非是董卓那般一味逞凶的流寇莽夫!他在意声望,在意格局!陛下若能主动示弱,将一切罪责推至已死的董承身上,便说……便说是其胁迫、蒙蔽了陛下!陛下如今幡然醒悟,深知丞相乃国之柱石,心中懊悔不已!”
伏完接着道:“待简宇回朝,陛下当主动示好,加以重赏,极尽安抚之能事。言辞恳切,姿态放低!陛下需明白,杀一个毫无反抗之力、且主动悔过、仍是天下共主的皇帝,对简宇而言,成本太高!他会背负千秋骂名,会令天下心怀汉室者彻底离心!这不利于他下一步……无论是继续挟天子以令诸侯,还是有……其他更进一步的想法。”
伏完紧紧盯着刘协的眼睛:“只要陛下表现得毫无威胁,让他‘放心’,让他觉得留着陛下比除掉陛下更有价值,或至少……更省麻烦,或许……便能换来一线生机!这是目前唯一……或许能保全陛下,保全皇后,乃至……保全汉室血脉的法子!”
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刘协胸膛剧烈起伏,内心在天人交战。伏完的话像一把钝刀子,割裂着他仅存的帝王尊严。向臣子服软认错?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可是……伏完的分析句句在理,字字诛心。他想起了董卓时期的朝不保夕,那种连生死都无法自主的恐惧……与那种日子相比,服软……似乎……似乎……
他抬起头,看向伏皇后,皇后眼中含泪,对他微微点了点头,目光中充满了哀求。
良久,刘协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下去。他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屈辱和疲惫,说道:“就……就依国丈之言吧……”
伏完与伏皇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与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伏完躬身一礼:“陛下能做此想,乃社稷之福。老臣……先行告退,陛下……早作准备。”说罢,他拉起女儿的手,父女二人悄然退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宫殿。
刘协独自一人留在殿内,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扭曲不定。他维持着那个瘫坐的姿势,许久,许久,如同一尊失去了灵魂的塑像。唯有眼角,一滴滚烫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滴在冰冷的地砖上,瞬间洇开,消失无踪。
伏完与伏皇后离去后,沉重的殿门再次合拢,将椒房殿内压抑的空气与外界隔绝。刘协并未立刻起身,依旧保持着瘫坐的姿势,仿佛被抽走了脊梁骨。伏完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锥子,一字一句都凿在他的心口,迫使他直面那血淋淋的现实——服软,认错,摇尾乞怜。
巨大的屈辱感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着他身为天子的最后一丝尊严。他双手死死抓住衣袍的下摆,昂贵的锦缎在他手中扭曲变形。伏完的分析是理智的,甚至是眼下唯一看似可行的求生之道,但……“向简宇认错”这五个字,像是一根毒刺,卡在他的喉咙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不……或许……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挣扎的火星,突然在他绝望的脑海中闪现。他猛地抬起头,原本涣散的眼神里重新凝聚起一种混合着恐惧、侥幸和孤注一掷的复杂光芒。他开始沿着这个思路疯狂地思索下去,试图在绝境中为自己找到一块不那么屈辱的踏脚石。
“董承死了……死无对证!”他内心狂喊着这几个字,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没错,他死了!他无法开口辩解了!只要……朕手中的那份东西消失……”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极其隐秘地扫向殿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有一个暗格,里面藏着的,正是那份要命的、他亲笔书写并用了玺的密诏副本。当初出于谨慎,或许也是为了留个凭证,他并未将唯一的一份交给董承。
“毁掉它!必须立刻毁掉它!”这个念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只要它不见了,那么董承所谓的‘奉诏讨贼’,就成了彻头彻尾的‘矫诏’!他完全有动机这么做,他需要天子的名义来为自己正名!对!就是这样!”
刘协的思维变得越来越“清晰”,他拼命为自己寻找理论依据,试图说服自己这个行为的合理性乃至高明之处。
“从简宇的角度想……他会相信哪个说法?”他继续深入推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但眼神却异常明亮,那是一种陷入自我欺骗狂热时的光亮,“是‘天子要杀我’?还是‘权臣董承矫诏作乱’?前者是君臣大义的根本冲突,会让他背负逼君乃至弑君的千古骂名,处理起来束手束脚;后者则简单多了,只是镇压一个作乱的臣子,名正言顺,还能彰显他简宇平定叛乱的功劳!”
“对!简宇是聪明人,是权臣,不是流寇!他要在意名声,要稳定局面!一个‘董承矫诏’的说法,对他更有利!他一定会愿意相信,至少……会假装相信!这会给他一个不下狠手的台阶下!”刘协成功地用这套逻辑将自己包裹起来,暂时驱散了部分屈辱和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急于行动的焦躁。他必须尽快处理掉那个真正的祸根!这件事,必须绝对保密,必须由最信任的人去办!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他再次嘶声唤道:“兰平!兰平!”
兰平应声而入,依旧是一副恭顺沉稳的模样,仿佛刚才那段惊心动魄的对话从未发生。“陛下,奴婢在。”
刘协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但微微颤抖的尾音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他招招手,示意兰平近前,压低了声音,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吩咐道:
“兰平,你……你立刻去办一件事。去……去朕书房,东南角那个紫檀书架后……有一个暗格,机关是……(他极其低声地描述了机关位置和开启方法)。里面有一卷……绢帛,你找到后,不要看!立刻……立刻拿去烧掉!要亲眼看着它烧成灰烬,一点残渣都不能留!听明白了吗?”他的眼神死死盯着兰平,充满了孤注一掷的信任和急切。
兰平心中剧震,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眼神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惊讶与凝重,随即重重点头:“奴婢明白!陛下放心,此事关系重大,奴婢定会办得干净利落,绝不留任何后患!”他的语气充满了忠诚与可靠。
“好!好!快去!朕就在这里等你回话!”刘协如同卸下千斤重担,连连挥手,身体因激动和期待而微微发抖。
兰平躬身退出,脚步匆匆而去。刘协在殿内来回踱步,度秒如年。他时而幻想销毁证据后的轻松,时而又恐惧出现意外,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殿门外再次响起兰平轻捷的脚步声。刘协猛地站定,紧张地望向门口。
兰平推门而入,反手轻轻掩上门,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额角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汗迹,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他快步走到刘协面前,低声道:“陛下,幸不辱命!”
他伸出手,摊开掌心,里面是几片未被风吹走的、边缘焦黑卷曲的绢帛碎片,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奴婢已按陛下吩咐,在僻静处将其焚毁,这是奴婢特意带回的残片,请陛下验看。火势很旺,绢帛已尽数化为灰烬了。”
刘协一把抓过那几片残片,指尖感受到那焦灼的触感和余温,又凑到鼻尖闻了闻那确凿无疑的烟火气。他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一股巨大的、虚脱般的轻松感席卷全身。他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甚至带上了一丝劫后余生的笑意。
“好!好!兰平,你做得很好!朕果然没有看错你!”刘协激动地拍着兰平的肩膀,随即从腰间解下一块品质极佳的玉佩,又转身从案几上的一个小匣子里抓出一把金瓜子,一股脑地塞到兰平手里,“这些赏给你!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可对任何人提起!”
“奴婢谢陛下厚赏!陛下放心,奴婢深知轻重,此事已烂在奴婢肚子里,绝无第三人知晓!”兰平跪地谢恩,语气充满了感激与忠诚。但他低垂的脸上,眼神却冰冷如霜。
他袖中那卷完好无损、只是被火稍微燎了一下边缘、内容清晰无比的密诏,正紧紧地贴着他的手臂,如同一条蛰伏的毒蛇。
“好,好,你下去吧,朕……朕要静一静。”刘协挥挥手,整个人仿佛都轻快了许多。
兰平躬身退出,小心地关好殿门。在门合上的那一刹那,他脸上所有的恭顺、忠诚、甚至那一丝疲惫都瞬间消失,只剩下一种完成任务后的冷静与漠然。他摸了摸袖中的那份绢帛,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冰冷的弧度。
殿内,刘协瘫坐在席上,望着跳跃的烛火,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庆幸。他以为自己亲手毁掉了催命符,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线生机和一份在简宇面前“谈判”的底气。他却不知道,他刚刚亲手将最能置自己于死地的铁证,无比“信任”地、完整地交到了最危险的敌人手中。
可是他自以为烧掉的是隐患,实则却保留下了自己的最终判决书。这份愚蠢的“信任”和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将成为压垮他和他所代表的摇摇欲坠的汉室江山的、最后一根稻草。
翌日,天光未亮,长安城外已是旌旗招展,甲胄鲜明。深秋的寒风卷动着大汉龙旗与丞相麾旌,猎猎作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与肃穆,远胜于往日迎接凯旋的喜庆。
以天子刘协为首的迎接队伍,早已按品秩肃立在官道北侧新搭建的迎候台上下。刘协身着最为隆重的十二章纹玄色冕服,头戴十二旒冕冠,这沉重的帝王冠冕几乎要压弯他纤细的脖颈。
他竭力维持着天子的威仪,但过于苍白的脸色、微微颤抖的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手,以及眼底深处难以完全掩饰的惊惶,都透露出他内心的极度不安。伏皇后凤冠霞帔,立于其侧,面容被珠帘遮掩,看不清神情,唯有紧握在身前、指节发白的双手,显露出她同样紧绷的心弦。
身后,文武百官垂首侍立。伏完、杨彪等老臣面色无比复杂,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木雕一般。而更多的新晋官员和将领,则难掩兴奋与期待,翘首以盼那支决定帝国命运的大军和它的领导者的归来。
辰时初刻,地平线上传来沉闷如雷的蹄声,一道黑色的潮线缓缓涌现,并迅速扩大。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迎风招展的“简”字大纛和丞相节钺,在初升的朝阳下闪烁着冷硬的光芒。紧接着,是如林般推进的长枪方阵,士兵们黑色的甲叶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铿锵作响,如同一座移动的金属城池,散发出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
中军处,简宇的身影逐渐清晰。他并未身着全副甲胄,仅是一身玄色精工锁子甲,外罩一件暗红色织金斗篷,骑在一匹神骏异常的汗血宝马之上。他并未刻意散发威压,但那双扫视过来的深邃眼眸,以及身后那群如狼似虎、煞气盈野的骄兵悍将,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种睥睨天下的磅礴气势,压得迎候队伍几乎喘不过气。
大军在距迎候台百步之外戛然而止,动作整齐划一,显示出极高的训练水准。唯有马蹄刨地的轻响和旌旗翻飞的声音,更衬得场面寂静得可怕。
简宇翻身下马,动作矫健沉稳。他并未立刻上前,而是先整理了一下征袍,这才率领身后数名核心文武,缓步走向迎候台。
刘协深吸一口气,在宦官的小声提示下,向前迈出几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有力,却依旧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丞相远征凉州,平定叛逆,劳苦功高!朕……朕心甚慰!特率百官,在此迎候丞相凯旋!”
简宇于台前站定,拱手躬身,行了一个标准而无可挑剔的臣礼,声音洪亮沉稳:“臣简宇,奉陛下之命,讨伐不臣,赖陛下洪福,三军将士用命,幸不辱命!怎敢劳陛下与百官亲迎,臣惶恐!”
他的礼仪周到,语气恭敬,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在抬起的瞬间,与刘协惶恐的目光有一刹那的交汇。刘协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几乎要站立不稳,他慌忙避开视线,强笑道:“丞相过谦了!此乃不世之功,朕……已备下酒宴,为丞相及众将士接风洗尘!”
按照惯例,简宇此时应再次谦谢,并请天子先行回銮。然而,刘协却抢先一步,用一种近乎急切的语气说道:“丞相一路辛苦,还请速速入城安歇!朕……心中着实不安,未能为丞相分忧……”
这话语里的讨好与恐惧,几乎溢于言表。简宇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冰冷的讥诮,面上却依旧是恭敬:“陛下言重了,为陛下分忧,乃臣之本分。陛下请!” 他侧身让开道路,姿态放得极低。
这场面看似君贤臣忠,实则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氛围。天子过于谦卑,权臣过于恭顺,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百官们头垂得更低,不敢多看。
车驾仪仗启动,简宇并未与天子同乘銮驾,而是骑马护卫在侧。大军并未全部入城,大部分精锐由各将领率领,驻扎于城外早已备好的大营,军容整肃,秋毫无犯,显示出极强的纪律性,也无声地宣示着绝对的武力威慑。
入城后,简宇并未急于休息或赴宴,而是第一时间入宫,在偏殿觐见刘协。这一次,他带来了马腾、马超、马云禄、庞德等西凉降将。
“陛下,”简宇声音平稳,指向身后一众甲胄在身、风尘仆仆却难掩彪悍之气的将领,“此皆凉州义士,深明大义,弃暗投明,助朝廷平定韩遂叛乱,功不可没。马腾将军更是深明大义,举家来投。臣恳请陛下,依功论赏,以安归附者之心,亦显朝廷宽仁浩荡。”
马腾立刻率先跪拜下去,声音洪亮却带着恭敬:“罪将马腾,昔日受韩遂蒙蔽,对抗天兵,今幡然醒悟,特来向陛下请罪!愿效犬马之劳,以赎前愆!” 马超、庞德等人也随之跪倒,马云禄虽为女子,亦行军中揖礼,英姿飒爽,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快速扫了一眼御座上的年轻天子,又迅速垂下。
刘协看着台下这群虎狼之将,心中更是凛然。他哪里敢有丝毫犹豫,立刻挤出一丝笑容,用尽可能庄重的语气说道:“诸位将军深明大义,助丞相平定西凉,有功于社稷,何罪之有?快快请起!册封赏赐,皆依丞相所奏,朕……一概照准!”
“臣,谢陛下隆恩!”简宇率先谢恩,马腾等人也随之高呼。仪式简洁而高效,刘协更像是一个盖印的机器。
接下来数日,丞相府取代皇宫,成为了帝国真正运转的核心。简宇雷厉风行,处理战后事宜。
他先是迅速选派了一批精干的文官,持丞相府文书与天子诏令,前往凉州各郡县任职,接管政务,首要任务便是安抚流民,恢复生产,宣示朝廷的统治。
户部与兵部则是在丞相府属官的“协助”下,高效核算阵亡将士名单,从府库中拨出大量钱粮布帛作为抚恤,并明文规定其家眷可免数年赋税。对有功将士的赏赐也极为丰厚,毫不吝啬,全军上下,归心更甚。
西凉降军被打散重整,部分精锐补充入中央军,由吕布、张辽等将领直接统辖;部分则派驻关中各要害之地,与原有驻防部队轮换、混杂,彻底杜绝了地方割据的隐患。整个军事调动有条不紊,显示出简宇对军队绝对的控制力。
一系列举措如行云流水,高效而务实。长安城乃至整个关中的秩序迅速恢复,甚至比战前显得更有条理。百姓们逐渐从恐惧中走出,开始谈论丞相的赫赫武功与安民之策。
然而,在这份看似平稳的秩序之下,明眼人都能感受到,权力的中心已经不可逆转地完成了转移。未央宫中的天子,更像是一个坐在御座上的影子,而真正的太阳,已然照耀在丞相府的上空。
处理完繁重的军务政事,窗外已是暮色四合。丞相府书斋内烛火通明,映照着简宇沉静的面容。他刚放下笔,门外便传来三短一长的熟悉叩门声。
“进。”简宇的声音平淡无波。
兰平悄无声息地闪入,反手将门掩上,快步走到书案前,深深躬身。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完成重大任务后的凝重与释然。
“主公,”兰平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异常清晰,“陛下前日秘密召见奴婢,命奴婢即刻去其书房暗格中取一物,并当场销毁,不留痕迹。”
简宇的目光锐利起来,身体微微前倾:“何物?”
兰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怀中极其小心地取出一卷用普通黄绫紧密包裹的细长物件。他的动作庄重而谨慎,仿佛那物件有千钧之重。
“陛下严令,需亲眼看着它焚为灰烬。”兰平双手将黄绫包裹呈上,递到简宇面前,“奴婢不敢擅专,更不敢毁此重证,特冒死呈于主公。”
简宇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他伸出右手,稳稳地接过了那份黄绫包裹。入手是绢帛的细腻触感,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到其上的微凉。
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用指尖细细摩挲了一下包裹的轮廓和密封的方式,目光深沉如海。兰平垂手肃立一旁,屏息静候。
片刻沉默后,简宇才用左手手指,缓慢而稳定地解开了黄绫系扣。一层层布料展开,最终,一卷质地精良、颜色微黄的绢帛,完全暴露在烛光之下。
他将其轻轻摊开在书案上。目光如冰冷的刀锋,逐字扫过上面的内容。那熟悉的笔迹,那无比清晰的字句,以及末尾那方鲜红刺目、代表至高权力的皇帝信玺!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眼底深处!一股混合着暴怒、冰寒、以及“果然如此”的凛冽杀意,瞬间从胸腔腾起,几乎要冲破他惯常的冷静自持。他的指关节因瞬间的极度用力而微微发白,捏着绢帛边缘的指尖,透出一股森然的力道。
然而,这骇人的气息只是一闪而逝。简宇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眸中已恢复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是万年不化的玄冰,比之前的任何时刻都要寒冷。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指尖轻轻点着那份诏书,一下,又一下。烛火在他深邃的瞳孔中跳跃,映照不出丝毫温度。
“陛下……此刻在做什么?”他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平淡得可怕。
兰平心中一凛,连忙答道:“回主公,陛下此刻正在寝宫偏殿,坐立不安。他……他让奴婢即刻来请主公,说是有要事相商。陛下他……神色极为惶恐。”
“哦?”简宇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中充满了洞悉一切的讥诮与一种掌控全局的冷漠,“惶恐不安?有要事相商?……是到了该‘表忠心’的时候了。”
他小心地将绢帛重新卷好,用黄绫仔细包裹,然后放入书案上一个带锁的紫檀木匣中,上锁,将钥匙贴身收好。整个动作沉稳有序,没有一丝慌乱。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线缆褶皱的袍服,对兰平道:“你前头带路。”
“是。”兰平躬身领命,心中为那位年轻的皇帝默哀了一瞬。他深知,当主公露出这种表情,往往意味着有人要付出惨痛代价。
夜色中的宫道寂静而漫长。简宇跟在兰平身后,步履沉稳。那份密诏的冰冷触感,仿佛还残留在他指尖。
他心中雪亮:刘协这场戏,注定将是一场徒劳的、在他眼中无比拙劣的表演。而这份铁证,将不再仅仅是确认威胁存在的工具,而是彻底锁定胜局、决定未来如何“使用”这位天子的最关键筹码。
他要去见的,不再是一个需要谨慎应对的君主,而是一个命运已完全捏在自己掌心的傀儡。
夜色初临,宫灯次第亮起,在冰冷的宫墙上投下昏黄的光晕。兰平手提灯笼,在前引路,简宇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面。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寂寥的宫道上回响,清晰得有些瘆人。沿途遇到的侍卫、宦官,见到简宇,无不立刻跪伏在地,头都不敢抬起。
很快,便来到了天子寝宫的偏殿外。殿内只点着几盏灯,光线昏暗,与丞相府的灯火通明形成鲜明对比。殿门外侍立的几名小宦官,见到简宇,吓得浑身发抖,跪地磕头不止。
兰平在殿门外停下脚步,躬身道:“主公,陛下就在殿内。”
简宇微微颔首,示意他在外等候,自己则径直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沉重的殿门。
殿内,刘协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来回踱步。他早已换下了白日的冕服,只穿着一件素色的深衣,头发有些散乱,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惨白如纸。听到开门声,他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转过身来。
当看到简宇那高大沉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刘协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几乎是踉跄着抢上前几步,未等简宇开口,便带着哭腔,声音嘶哑地抢先说道:
“丞相!丞相您可算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竟是要对着简宇下拜!简宇目光微闪,侧身半步,避开了这一礼,同时伸手虚扶了一下,语气依旧平淡:“陛下这是何故?折煞臣了。”
刘协就着简宇虚扶的势子站直,却已是泪流满面,他用手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水鼻涕,语无伦次地哭诉道:
“丞相!朕……今日请丞相来,是要向丞相请罪!更要向丞相表明心迹啊!”
他死死抓住简宇的衣袖,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泣不成声:“那董承……那逆贼董承!他……他确是矫诏!矫诏啊丞相!朕……朕对此事一无所知!全然被他蒙在鼓里!他……他定是假借朕的名义,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欲陷朕于不义,更要害丞相您啊!”
刘协抬起泪眼,努力想从简宇脸上看出些什么,但看到的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这让他更加恐惧。他继续哭喊,声音充满了委屈与后怕:“朕与丞相,君臣一体,祸福同当!你我推心置腹,其能相负?朕依赖丞相如倚泰山,怎会……怎会听信小人谗言,做出自毁长城之事?这定是有人欲离间我们君臣!万望丞相明察!万万不可听信小人离间之言,使你我君臣之间……徒生嫌隙啊!”
他喘着粗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最后总结道:“如今……如今那逆贼董承已然伏诛,真是天助朕……更是天助丞相!此等祸国殃民之辈,死有余辜!死有余辜!”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嚎啕大哭起来,整个人瘫软下去,全靠抓着简宇的衣袖才勉强站立。
看着眼前涕泪横流、几乎要瘫软在地的刘协,简宇心中掠过一丝冰冷的荒谬感。方才那份密诏的触感仿佛还在隐隐发烫。
若非你亲笔所书,加盖玺印,借他董承十个胆子,又岂敢与本相为敌?如今事败身死,你倒能将这“矫诏”的罪名推得一干二净,独善其身了……若非兰平机警,若非自己早有布局,若非自己麾下众人齐心协力,今日这未央宫内,恐怕已是另一番血流成河的景象了。
这些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在简宇脑中闪过,但他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却未泄露半分真实情绪,反而迅速酝酿起一种看似感同身受的沉痛。
“陛下!”简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仿佛被误解的痛心与无比的诚恳,他反手一把握住刘协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力道沉稳,止住了对方下滑的身形,“陛下何出此言!折煞微臣了!”
他微微俯身,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刘协泪眼模糊的脸,语气变得异常沉重:“陛下乃九五之尊,臣简宇,蒙先帝托付,得陛下信重,方能位列三公,执掌国柄。臣与陛下,名为君臣,实……实有共扶汉室之谊啊!” 他话语中刻意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显得情真意切。
“陛下受奸人蒙蔽,惊惧至此,此乃臣之失职!臣未能早日洞察奸佞,为陛下分忧,致使陛下受此惊吓,臣……臣心何安啊!” 简宇说着,脸上也浮现出痛心疾首的表情,甚至眼眶也微微泛红,仿佛真的因未能保护好皇帝而深感自责。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拍着刘协的手背,动作带着一种长辈安抚晚辈的意味:“陛下放心!董承逆贼,矫诏作乱,罪证确凿,如今已然伏诛,此乃天意昭昭,佑我大汉!陛下切勿再为此等奸佞之徒伤神自责!一切有臣在,断不容宵小之辈,离间我们君臣!”
简宇的话语如同带有魔力,既承认了刘协“受蒙蔽”的说法,又将所有罪责牢牢钉死在董承身上,同时一再强调“君臣一体”、“不容离间”,彻底堵住了刘协可能的所有退路,也为自己接下来的绝对掌控铺平了道路。
刘协听到简宇这番“推心置腹”的言语,尤其是那句“一切有臣在”,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哭得反而更加“委屈”和“感动”了。“丞相!有丞相此言,朕……朕心甚慰!甚慰啊!” 他仿佛真的因这份“君臣情深”而激动不已。
于是,在这昏暗的偏殿内,出现了一幕极其诡异的场景:年轻的皇帝抓着权臣的衣袖,嚎啕大哭,诉说着自己的“委屈”与“信任”;而权臣则紧握皇帝的手,一脸沉痛与忠诚,安抚着受惊的“君主”。两人各怀鬼胎,却都将演技发挥到了极致。
最终,这场“交心”的会谈,在两人共同咬牙切齿地咒骂“董承老贼罪该万死”,并再次重申“君臣同心,共保社稷”的和谐氛围中,“圆满”结束。
简宇恭敬地告退,言称陛下受惊需静养,自己还需处理逆党余孽及军国要务。刘协则“依依不舍”地将简宇送至殿门口,再三嘱咐丞相保重身体。
走出寝宫,踏入夜色,简宇脸上所有的“沉痛”与“忠诚”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恢复了一贯的冷峻与深邃。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灯火阑珊的宫阙,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冷笑。矛盾解决?他心中默念,不,是时候,该彻底解决了。只是解决的方式,将不再是防范,而是彻底的、不容反抗的掌控。
而殿内的刘协,在简宇身影消失后,也如同虚脱般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空洞无比。他不知道自己这场表演能换来几时安宁,只知道,从此刻起,他必须更加小心地、卑微地,活在那位丞相的阴影之下。
所谓的“矛盾解决”,不过是风暴眼中短暂而虚假的平静。真正的暗流,已在简宇接过那份密诏的瞬间,汹涌澎湃。
简宇回到丞相府时,夜色已深。府邸内灯火通明,与皇宫的压抑死寂截然不同,这里弥漫着一种紧张过后、亟待确认安全的焦虑与期盼。他刚踏入内院垂花门,三道倩影便几乎同时从灯火阑珊处急急迎了上来。
“夫君!”
“丞相!”
“乾云!”
声音交织,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如释重负。
为首的是蔡琰。她身着一袭月白色绣淡紫兰草的曲裾深衣,外罩一件浅杏色薄纱披风,乌发如云,只简简单单绾了个髻,斜插一支素银簪子。她显然也未曾安寝,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切的忧虑。
此刻见到简宇安然归来,她那双总是沉静如秋水的眼眸瞬间漾开涟漪,快步上前,也顾不得许多礼数,一把抓住了简宇的手臂,上下仔细打量,声音微颤:“你可算回来了!宫中……没出什么事吧?” 她虽尽力维持着主母的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紧随其后的是貂蝉。她今日穿了一身海棠红的锦缎襦裙,衬得肌肤胜雪,即便在灯下也难掩其绝色容光。只是此刻她娇艳的脸庞上写满了后怕,柳眉紧蹙,美眸中水光盈盈,见到简宇,未语泪先流,哽咽道:“丞相!妾身……妾身听闻董承那恶贼竟敢……真是吓死人了!您若有个万一,妾身可怎么活……” 她声音婉转,带着泣腔,我见犹怜。
董白年纪最轻,性子也更直率娇憨些。她穿着一身利落的鹅黄色骑射胡服,头发不像平日那样梳着繁复发髻,而是简单地束成高马尾,几缕发丝俏皮地垂在颊边,显得英气勃勃又带着少女的活泼。
她不像蔡琰、貂蝉那般含蓄,直接冲到简宇面前,几乎要扑进他怀里,仰起脸,眼圈红红地,小嘴微微撅起,带着几分委屈和怒气,声音又急又脆:“乾云!那些坏人是不是都被你打跑了?长安城里乱糟糟的,我和蝉姐姐、昭姬姐姐都好担心你!” 她直呼简宇的表字,带着一种家人般的亲昵与依赖,毫无隔阂。
看着眼前三位风格各异、却同样真情流露的女子,简宇连日来紧绷的心弦,在这一刻终于稍稍松弛下来。宫中的勾心斗角,刘协的拙劣表演,都在这份纯粹的担忧与牵挂面前,显得遥远而微不足道。他冷硬的眉眼柔和了下来,伸手轻轻拍了拍蔡琰抓着自己胳膊的手背,又对貂蝉和董白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
“好了,好了,都没事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奔波后的沙哑,但语气沉稳有力,给人以强大的安定感,“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垂死挣扎罢了。我早已有所安排,岂会让他们得逞?让你们受惊了。” 他说着,特意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董白眼角那将落未落的泪珠,动作自然而宠溺。
他一边说着,一边很自然地伸出双臂,轻轻揽住蔡琰和貂蝉的肩膀。董白则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他的一条胳膊,像怕他跑了似的。随后,他引着她们向温暖明亮的内厅走去:“莫要站在风地里,进屋说话。”
进入布置雅致、暖意融融的花厅,各自在铺着软垫的席位上坐下。侍女奉上热茶后悄然退下。
简宇目光扫过三张依旧带着余悸的俏脸,神色郑重了几分,温声道:“此番我能在外安心平乱,也多亏了你们在长安为我坐镇后方。”
“尤其是昭姬,”他看向蔡琰,眼中带着赞赏与感激,“我不在时,府中内外事务,乃至与城中一些官员女眷的往来周旋,皆由你操持,井井有条。满宠、刘晔、李儒他们都曾向我提及,夫人明理持重,协助他们稳定内眷,安抚人心,功不可没。”
蔡琰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首,轻声道:“夫君言重了,妾身只是尽了本分,何功之有?只要夫君平安,便是最好的消息。”
简宇又看向貂蝉和董白:“蝉儿心思细腻,帮我留意着府内诸多细节;小白这段时日也乖巧,没有胡乱跑出去惹事,都很好。有你们在,我才能无后顾之忧。”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肯定与温情。
当然了,这是他的一厢情愿,史阿和刘晔他们可不敢把貂蝉和董白亲自参与事件、经常待在“前线”的事情和简宇说。要是说了,以简宇的性子,两女有没有事不好说,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几个肯定要被骂。
言归正传,貂蝉破涕为笑,用丝帕轻轻拭去眼角泪痕:“只要丞相平安,妾身做什么都愿意。” 董白则挺了挺胸膛,有些小得意,晃着简宇的胳膊:“那是!我可听话了!乾云,下次你再出去打仗,也带上我吧!我帮你!” 她略带孩子气的话冲淡了方才凝重的气氛。
又闲话片刻,将长安城内的风波轻描淡写地带过,安抚下三女的情绪后,简宇脸上露出一丝倦色。他轻轻握了握蔡琰的手,目光扫过貂蝉和董白,语气温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排:“今日你们都受累了,早些歇息吧。今晚……我陪昭姬说说话。”
貂蝉和董白都是聪慧通透的女子,闻言立刻起身。貂蝉柔顺地行礼:“是,丞相和姐姐也请早些安歇。” 董白虽然似乎还想黏着简宇,但也乖巧地站起来,笑嘻嘻地说:“乾云,昭姬姐姐,那我们先回去啦!不许聊太晚哦!”
两女告退,花厅内只剩下简宇与蔡琰。烛火噼啪,映照着一室温馨。简宇长长舒了一口气,将身体放松地靠在软垫上,连日征战的疲惫与朝堂博弈的劳心,似乎在这一刻才真正得以释放。他需要这片宁静的港湾,而蔡琰的沉静与智慧,正是他此刻最需要的慰藉。
云收雨歇,寝殿内弥漫着淡淡的暖昧与安神香的清雅气息。锦帐低垂,烛台上的火光已被拨暗,只在帐内投下朦胧而温暖的光晕。蔡琰蜷缩在简宇怀中,脸颊贴着他坚实的胸膛,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浑身酥软,倦意如潮水般涌来。
然而,她敏锐地察觉到,简宇的手臂虽然环抱着她,身躯却不如往常般放松,反而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他的呼吸声并非沉睡的绵长,而是带着深思时的滞涩。
蔡琰强打精神,仰头望向丈夫的侧脸。在昏黄的光线下,他下颌线条绷紧,眉头微蹙,目光落在帐顶的阴影里,显然心事重重。
“夫君,”她的声音带着慵懒沙哑的关切,“你……还未歇息?可是心中有事?”她轻轻挪动身子,“是想与妾身商量什么吗?”
简宇收回目光,低头看向妻子清丽面容上的担忧,幽幽一叹, 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沉重。他收紧手臂,将蔡琰往怀里揽了揽。
“昭姬,”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与冷意,“今日宫中之事,你知晓大概。陛下……他对我的恐惧与忌惮,已是刻入骨髓。我需他这个天子名分,以安天下人心。可他……却始终不安分。”
他顿了顿,语气更凝重:“此番董承之事,若非我们早有防备,若非你在长安与文和、伯宁他们稳定局面,暗中调度,只怕……等不到我回师,长安就已变天。我简宇的项上人头,恐已成他人邀功的筹码。” 这话语中的凶险,让蔡琰微微一颤。
“此次侥幸过关,可日后呢?”简宇的声音里透着迷茫与锐利交织的情绪,“他一次不成,必有二次。我总不能日日防贼,时时担心冷箭。这个死结……该如何解开?”
蔡琰感受到他话语中的沉重与一丝杀机,心中凛然。她伸手轻抚他微蹙的眉心,柔声劝慰:“夫君……位高权重,自古便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陛下……或是一时受人蒙蔽,经此一事,或能收敛。切勿过于烦恼,伤了身子。”
听到妻子温言劝解,简宇脸上凝重化开,转为一种近乎顽皮、带着邪气的坏笑。他猛地翻身,将蔡琰笼在身下,双手撑在她颊侧,烛光下眼眸亮得惊人。
“一时受人蒙蔽?有所收敛?”他低笑,气息灼热,“我的好昭姬,你太过善良了。这龙椅上的人若总惹是生非……”他故意拖长语调,带着漫不经心却石破天惊的意味,“我们不如学学董卓……废了他,换个更听话的小皇帝,如何?”
蔡琰闻言,美目骤然圆睁,浑身瞬间僵住!即便与简宇夫妻情深,深知他脾性,此刻听到这轻描淡写间吐露的、足以掀翻整个天下的话语,她仍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看得懂他眼底的戏谑,知道这多半是句用来排解压力的玩笑话,但这话语本身所蕴含的滔天巨浪与血腥气息,依然让她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与前所未有的震惊。这……这已非寻常的权臣之语,而是……
帐内温暖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蔡琰怔怔地望着丈夫近在咫尺的脸,那坏笑之下深不见底的眸光,让她一时失语,竟不知该如何接话。殿外的夜风似乎也停止了吹拂,万籁俱寂,只剩下烛心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敲打在两人之间短暂的、充满张力的寂静之上。正是:
戏言惊破鸳鸯帐,妾心无奈伴君狂。
欲知蔡琰如何回应,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