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渤海郡,南皮城。
初春的寒风依旧料峭,但南皮城头飘扬的旗帜已然更换。玄底金边的“张”字大旗在城楼最高处猎猎作响,取代了昔日袁氏的旌旗。
城门洞开,一队队青州军士卒押解着垂头丧气的俘虏、驱赶着满载粮草军械的大车鱼贯而入,秩序井然。街市上行人稀少,店铺大多关门闭户,只有零星几个胆大的百姓从门缝里窥视着这支陌生的胜利之师。
郡守府大堂已被临时改为中军行辕。张辽端坐于原本属于袁谭的主位之上,虽大胜之后,脸上却无多少喜色,只有一片沉静的肃然。他未着全甲,只穿一件半旧皮甲,外罩深青战袍,但手上那柄斩杀了不知多少敌将的召虎风雷刃始终未曾放下。高顺、管亥分坐左右下首,皆甲胄在身,面上带着激战后的疲惫与尚未散尽的杀气。
“文远,此战斩首四千余级,俘敌近万,缴获粮草辎重无数,可谓大捷!”管亥声如洪钟,咧着嘴,露出被血战崩缺了一角的门牙,眼中满是兴奋,“袁谭那小子关在后院,辛评已经答应投降,汪昭倒是硬气,一言不发。咱们何时押解他们回京师向主公报捷?”
张辽没有立刻回答,目光落在面前摊开的巨幅冀州地图上,手指从刚刚标注为“已克”的南皮城,缓缓向南移动,最终停留在“清河郡”三个字上。
“渤海虽下,然战事方起,未到庆功之时。”张辽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主公亲率大军前来,简雪将军正与韩猛鏖战于黄河渡口,吕将军出井陉奇袭常山……我军东路,岂能仅满足于渤海一隅?”
高顺微微颔首,他脸上溅射的血迹已干涸发黑,更衬得面色沉毅:“将军所言极是。清河郡位于渤海以西,邺城东南,乃冀州腹地之东部门户,更是连接渤海、安平、巨鹿等郡之要冲。韩猛率军驻守黄河,其郡内必然空虚。此时若乘胜西进,可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若能先破平原,再下清河,则我军兵锋可直指邺城之背,与简雪将军、吕将军形成合围之势。”
“着啊!”管亥一拍大腿,震得案几上的茶盏都跳了跳,“那还等什么?俺这就去点齐兵马,杀奔平原,拿下清河!韩猛那厮若回援,正好半道截杀,若他不回援,咱们就端了他的老窝!”
张辽抬眼看向二人,沉声道:“孝父(高顺),你部陷阵营此战伤亡如何?尚可再战否?”
高顺起身,抱拳,甲叶铿然:“回将军,陷阵营伤亡五百余人,皆是轻伤,重伤及阵亡者不足两百。现仍有七千五百可战之兵,士气高昂,随时可战!”
“好。”张辽点头,又看向管亥,“公亥,你部游骑、伏兵可曾懈怠?”
“哪能啊!”管亥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儿郎们刚打了胜仗,手正热乎着呢!砍十个袁兵和砍一百个没区别!将军你就下令吧!”
张辽不再犹豫,霍然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一点清河郡东边的平原郡:“既如此,我军兵分三路。高顺!”
“末将在!”
“命你率七千陷阵营为前军,即刻出发,沿漳水北岸官道,直取平原!记住,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遇小股敌军则歼之,遇坚城则围而不攻,等我大军到来!我要你在五日内,兵临平原城下!”
“诺!”高顺肃然领命。
“管亥!”
“俺在!”
“命你率五千轻骑为游击,多派哨探,广布耳目。你的任务有三:其一,扫荡平原郡内各县零星守军,剪其羽翼;其二,严密监视黄河方向,若韩猛闻讯回援,务必迟滞其行军,随时报我;其三,若遇袁绍从邺城或其他方向派来的援军,同样袭扰牵制,不可使其从容赴援!”
“得令!将军放心,管亥绝不让一只苍蝇从俺眼皮子底下飞过去!”管亥咧着嘴,眼中凶光闪烁。
“牛盖!”
“末将在!”副将牛盖出列。
“命你统率剩余步卒及全部降卒、辎重,为中军,随后跟进。务必保持粮道畅通,护佑伤员。”
“诺!”
分派已毕,张辽目光扫过堂下众将,最后落在地图那纵横交错的线条与城池标记上,仿佛已看到铁骑踏破平原,烽烟直逼邺城的景象。“此战,贵在神速,贵在出其不意。袁谭新败,渤海沦陷的消息尚未完全传开,韩猛主力被简雪将军拖在黄河,此正是天赐良机!诸君,建功立业,便在此时!”
“愿随将军,扫平平原!”众将齐声应诺,声震屋瓦。
四月十一,清晨,薄雾未散。
高顺的七千陷阵营已如一支沉默的黑色利箭,射出南皮城,沿着被车马碾出深深辙印的官道,向西疾进。这些百战老卒经过一夜休整,洗去血污,补充了干粮食水,此刻虽默不作声,但行进间步伐坚定有力,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弥漫在队伍上空。他们没有打鲜艳的旗帜,只有简单的认旗指引方向,尽量避开大道,专拣小路捷径,以求最快的速度。
与此同时,管亥的五千轻骑化作数股,如同撒出去的渔网,消失在渤海郡广袤的原野与丘陵之间。他们一人双马甚至三马,来去如风,专挑软柿子捏——那些兵力空虚的县城、防备松懈的粮仓、传送文书的驿卒,都成了他们袭击的目标。一时间,冀州东部风声鹤唳,告急文书雪片般飞向了平原郡,也飞向远在黄河边的韩猛大营。
张辽自统中军万人,带着大量的粮草、攻城器械,以及被严密看押的袁谭、辛评等人,稳扎稳打,随后而行。他并不急于攻城略地,而是着力巩固后方,建立稳固的补给线和前进基地,同时派大量细作潜入清河郡各处,散播“渤海已失,袁谭被擒,青州大军十万压境”的谣言,进一步扰乱人心。
四月十三,平原郡,鬲县城县。
这座位于平原郡北部门户的小城,城墙不过两丈余高,守军仅五百郡国兵,由一名年过五旬的老军侯统领。当高顺的七千精锐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在城下时,城内瞬间陷入了恐慌。
老军侯颤巍巍地登上城头,看着城外那军容严整、杀气凛然的黑色军阵,尤其是那面沉默的“高”字将旗,腿肚子都在转筋。他听说过渤海战败的传言,但没想到敌军来得如此之快!
“城……城下何人?为何犯我疆界?”老军侯壮着胆子喊道,声音却有些发飘。
高顺策马出阵,立于弓弩射程之外,他甚至连头盔都没戴,只是平静地抬头望着城头,声音透过清晨的空气清晰地传来:“我乃青州征东将军张辽麾下,陷阵营统领高顺。渤海已下,袁谭已擒。念尔等守土不易,开城纳降,可保身家性命。”
“若负隅顽抗,”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令人心寒的斩钉截铁,“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没有威胁,没有叫骂,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但正是这种平静,反而带来了更大的压力。城头上的守军面面相觑,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恐惧。渤海真的丢了?袁谭公子都被抓了?那我们还守个什么劲?
“军侯……咱们,咱们怎么办?”一个年轻士卒声音发颤地问。
老军侯看着城外那沉默如山的军阵,又回头看看城内稀疏的守军和惊恐的百姓,长叹一声,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他颤声道:“开……开城吧。为了满城百姓……”
鬲县城县,不战而下。高顺入城后,立刻出榜安民,严明军纪,只取了府库中部分军械粮草,对百姓秋毫无犯。随即留下两百人维持秩序,大军不做丝毫停留,继续向南挺进。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平原郡东部。高顺“不动如山,侵掠如火”的用兵风格,以及“顺者生,逆者亡”的鲜明态度,让沿途诸多小城、坞堡的守将心中那点侥幸和抵抗意志迅速冰消瓦解。
随后几日,高顺军连克绎幕、安德等地,几乎兵不血刃。偶尔遇到个别袁氏死忠据守的险要或小城,高顺也不强攻,只是分兵围住,主力继续西进,将难题留给后面跟进的张辽中军或管亥的游骑解决。
四月十五,午时,平原郡治,平原城。
平原城比鬲县城雄伟得多,城墙高约三丈,护城河宽阔,是平原郡的政治军事中心。然而,此刻的平原城却是一片混乱。太守早已在听闻渤海兵败时,就携家眷细软偷偷逃往邺城了。城中只剩下郡丞、都尉等几名佐贰官,以及约三千临时征召的郡兵和豪门私兵,人心惶惶,主事无人。
当高顺的先锋旗帜出现在甘陵城东十里时,城内的恐慌达到了顶点。
“怎么办?高顺杀过来了!”
“听说此人用兵狠辣,东武城不开门,被他攻破后守军全斩了!”
“韩将军的援军什么时候能到?”
“援军?韩将军自身难保,还在黄河边跟简雪死磕呢!”
郡府大堂内,几名留守官员吵作一团,有的主张死守待援,有的主张出城投降,还有的干脆建议弃城而逃。
“报——!”一名哨探连滚爬爬冲进大堂,“不……不好了!高顺军已在东门外三里处扎营!看营灶规模,至少有五六千人!而且……而且后续还有烟尘,恐怕还有大军!”
仿佛为了印证哨探的话,城外隐约传来了低沉而整齐的战鼓声,仿佛巨兽的喘息,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郡丞面如土色,颤声道:“诸……诸位,高顺兵临城下,势不可挡。为满城生灵计,不如……不如……”
他话未说完,一直沉默的都尉忽然拍案而起,怒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甘陵乃郡治,岂可不战而降?某虽不才,愿率本部兵马,出城与高顺决一死战!纵然战死,也好过摇尾乞怜!”
“都尉英勇,然则……”郡丞还想再劝。
“不必多言!”都尉拔剑出鞘,环视众人,“谁愿随我出战,博个忠义之名?谁若贪生怕死,尽管留在城中!”
最终,只有不到千人愿意跟随都尉出城“决战”。当甘陵城门缓缓打开,这千余乌合之众乱哄哄地涌出,在城前列阵时,对面高顺军阵中,却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高顺立马于“高”字旗下,看着对面那群衣甲不整、阵型歪斜、脸上写满恐惧的“敌军”,脸上连一丝波澜都没有。他甚至没有下令进攻,只是对身旁的副将淡淡说了一句:“弓弩手,三轮齐射。之后,重盾推进,长矛刺击,驱散即可。不必追击,不必多造杀伤。”
“诺。”
命令下达。陷阵营中,一千五百名弓弩手出列,张弓搭箭。
“风!”
一声令下。
嗡——!
黑色的箭矢腾空而起,带着死神的呼啸,覆盖了出城袁军的头顶。
噗噗噗……
惨叫声瞬间响起。三轮箭雨过后,出城的千余袁军已倒下一小半,剩下的彻底崩溃,哭爹喊娘地向城门逃去,互相践踏,死伤无数。那都尉倒是悍勇,身中数箭,兀自呼喝,被几名亲兵死命拖回城中。
平原城门在败兵涌入后,轰然关闭,再无声息。
高顺依旧没有下令攻城。他只是命令大军后退一里,重新扎营,并派出使者,将一封张辽的亲笔劝降书射入城中。书中言辞犀利,陈明利害:顽抗则城破人亡,投降则可保官职、家小平安,士卒遣散归农。
当夜,平原城内发生内乱。主张投降的郡丞等人联合部分豪门,突然发难,斩杀了重伤的都尉及其少数死忠,控制了城门。
四月十六,拂晓,平原城门再次打开。以郡丞为首的留守官吏,身着素服,手捧印绶、户籍图册,出城至青州军营前请降。
高顺代表张辽,受其降。青州军整队入城,接管城防、府库,秩序井然,对百姓依旧秋毫无犯。
至此,冀州的东部门户洞开,郡治易主。而此时,距离张辽攻破南皮、誓师南征,仅仅过去了六天。
四月初五,黄河,东武阳渡口以南二十里。
暮春的黄河,水量尚未到最丰沛的时节,但浑浊的河水依旧裹挟着大量泥沙,在辽阔的河床上奔腾咆哮,声如闷雷。南岸,一片新扎下的营寨沿河铺开,辕门高耸,旌旗林立,正是简雪所率三万兖州军前锋大营。
中军大帐内,炭火驱散了河畔的湿寒。主帅简雪并未坐在主位,而是与军师陈宫并肩立于一张巨大的黄河沿岸地图前。地图上,从东武阳到延津,百余里河防线上,已被朱笔画上了许多标记和箭头。
“公台先生,韩猛那边,这两日有何异动?”简雪目光未离地图,声音清越平静。
陈宫年约四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髯,身着青灰色文士袍,此刻手指点在地图上“延津”的位置:“探马来报,韩猛将主力约八千人集结于延津渡口,深沟高垒,严阵以待。另分兵三千守苍亭,两千守东武阳,余下两千作为游骑,沿河巡哨。看来,他是打定主意,要据守延津这个最大的渡口,阻我主力北上。”
“延津水势相对平缓,渡口开阔,利于大军展开,确是渡河首选。”简雪微微颔首,指尖却从延津轻轻划开,点向偏上游的“苍亭”,又点向更上游的“平丘”,“故而,韩猛必重兵于此。我若强攻,正中其下怀,纵然能渡,亦必伤亡惨重。”
“将军之意是?”陈宫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不让我从延津过,我便不去延津。”简雪收回手指,负手而立,望向帐外奔流的黄河,“传令:李整。”
“末将在!”副将李整应声出列。
“命你率左军一万,多树旌旗,白日大张旗鼓向东武阳进发,入夜后偃旗息鼓,秘密返回。明日,再往苍亭方向虚张声势。后日,转道延津对岸。我要你这一万人,在这三处渡口对岸,轮番出现,做出勘察地形、准备渡河的姿态。每日伐木造筏,入夜则广布篝火,多立旌旗,做出大军云集之象。”
李整略一思索,明白了其中关窍:“将军是要……疑兵疲敌?”
“正是。”简雪点头,“不仅要疑,更要疲。白日摇旗呐喊,夜间鼓噪佯攻。不必真渡河,只需做出随时可能渡河的架势。派出水性好的士卒,乘小舟夜渡,袭扰其哨卡,焚其望楼,而后即退。我要让韩猛和他的士卒,日夜不得安宁,时刻绷紧心神。”
“末将领命!”李整精神一振。
“公台先生。”简雪又看向陈宫。
“将军。”
“劳烦先生坐镇中军,统筹全局。征调民夫,于后方多建营垒,广积柴草。白日遣少量士卒民夫往来搬运,夜间于空营中多点火把,燃起炊烟。再放出风声,就说兖州后续援军十万,正星夜赶来。我要让韩猛的探子,将‘我军主力不断集结,即将大举强渡’的消息,源源不断送到他面前。”
陈宫抚须微笑:“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将军此计,乃是将‘声东击西’之策,用到了极致。宫,必不负所托。”
四月初六至四月十二,七日之间,黄河中下游南岸,诡谲莫测。
白日,往往可见数千乃至上万的“兖州军”,打着不同的旗号,在不同渡口的对岸出现。他们砍伐树木的斧凿声、操练的呐喊声、战马的嘶鸣声,清晰可闻。
入夜,对岸更是“营火”连绵十数里,人影幢幢,鼓角时鸣。不时有小股部队乘夜暗渡,袭击北岸袁军哨卡,放上几把火,射上几轮冷箭,待袁军大队惊起,又迅速消失在黑暗的河面上。
韩猛初时还严令各部谨守防线,不得妄动。但接连数日,敌军在漫长防线上神出鬼没,袭扰不断,而探子回报南岸敌军兵力似乎越来越多,这让他渐渐坐不住了。
“将军!东武阳对岸又出现大队敌军,正在打造木筏!”
“报!苍亭方向夜间遭遇敌军水鬼偷袭,焚毁望楼两座!”
“将军,南岸后方烟尘大起,似有大批援军赶到!”
坏消息和真伪难辨的军情,每日如雪片般飞入韩猛的中军大帐。他派出的斥候拼死泅渡过河侦察,往往只能看到连绵的营寨和巡逻的士卒,根本无法判断对方到底有多少人,主攻方向究竟在哪里。
“简雪这小娘皮,究竟在搞什么鬼!”韩猛烦躁地在帐中踱步,眼窝深陷,显然多日未曾安眠。他本是个勇猛急躁的性子,最喜正面冲杀,这种敌暗我明、被动挨打、疲于奔命的局面,让他憋闷得几乎要吐血。
“将军,敌军分明是在疲扰我军,消耗我军精力士气。”麾下一员偏将劝道,“不若我军以不变应万变,紧守延津、苍亭、东武阳三处要隘,任他千般诡计,我只不动如山。待其师老兵疲,或露出真正破绽,再一击破之。”
“不动如山?”韩猛瞪眼,“你看看这几日,将士们被他们夜间袭扰,可曾睡过一个安稳觉?箭矢消耗多少?士气低落多少?再这么‘不动’下去,不用他打,我们自己就先垮了!”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戳在延津的位置:“各处袭扰,皆是疥癣之疾!简雪若真想渡河,必选延津!她故布疑阵,就是想让我分兵,削弱延津防御!传令,从苍亭、东武阳,各抽调一千五百人,回援延津!加强延津守备!再告诉儿郎们,都把眼睛给我瞪大了!简雪的主力,必从延津来!”
四月十三,夜,黄河,平丘渡上游三十里,一处隐秘河湾。
这里远离主要渡口,河道在此拐弯,水流较缓,岸边有大片茂密的芦苇荡,便于隐藏。李通率领的八千精锐,已在此潜伏了两日。他们昼伏夜出,饮食从简,严禁任何火光声响,如同暗夜中蓄势待发的群狼。
简雪乘一叶小舟,悄然渡河,来到李通军中。她依旧是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外罩深色斗篷。
“文达,士卒状态如何?”她低声问。
李通眼中闪着幽光,低声道:“将士们养精蓄锐多日,求战心切,犹如匣中利剑,只待将军号令出鞘!对岸平丘渡守军情况也已摸清,不足四百老弱,防备松懈。”
“好。”简雪点头,望向对岸漆黑一片的河岸,又转头望向东南方向,那里是延津,此刻想必“热闹非凡”。“韩猛已被公台先生和李整的疑兵牢牢吸在了延津。他就像一只紧盯着一处猎物的猛虎,却不知真正的致命一击,将来自他视线之外。”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明日拂晓,公台先生会在延津发动总攻佯动。届时,韩猛必以为我主力尽出,会将最后一点机动兵力甚至预备队都压上去。那便是你渡河的时机。”
“末将明白!”李通抱拳,热血沸腾。
“记住,渡河之后,不求歼敌多少,首要任务是抢占滩头,建立稳固的登陆场,并迅速向两翼扩展,尤其是要抢占滩头前方那道土岭,建立防线,防备韩猛闻讯后的反扑。我会率主力,紧随你之后渡河。一旦我军主力在河北站稳脚跟,韩猛在延津的防线,不攻自破。”
“将军放心!李通在,滩头在!”
四月十四,整整一日。 延津对岸的“兖州军”异常活跃,各种渡河器械被大量推至岸边,大规模的操练进行了数次,战鼓号角几乎未停。夜间,更是“营火”燃遍了数十里河岸,规模前所未有。
韩猛站在延津的望楼上,看着对岸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不但不惧,反而露出一丝狞笑:“终于要来了吗?简雪,本将军等你多时了!传令,三军戒备!弓弩上弦,滚木礌石就位!把咱们压箱底的猛火油、床弩都给我准备好!明日,定要这黄河水,染成赤红!”
他仿佛已经看到,简雪的主力在渡河时,被他以逸待劳的半渡而击,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景象。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摩拳擦掌,将全部注意力、最后一点兵力,甚至自己的指挥部都前移至延津最前沿,准备迎接“主力决战”时——
四月十五,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平丘渡上游十里,那片被所有人忽视的芦苇荡中,李通缓缓拔出了环首刀。刀锋在稀薄的星光下,泛起一丝冰冷的幽蓝。
“呜——!”
凄厉的进攻号角,刺破了黄河黎明前的死寂,也正式吹响了这场战斗的最终篇章。
辰时末,黄河,延津北岸,袁军中军前沿。
韩猛正全神贯注地紧盯着河面。对岸兖州军那规模空前、持续了近两个时辰的“猛攻”,虽然看似激烈,箭矢如蝗,船只如梭,喊杀震天,但始终雷声大雨点小,真正能冲过河心箭雨、靠近北岸的船只寥寥无几,即便有零星靠岸的,也在滩头袁军的顽强反击下被迅速消灭或赶下河。
这让他心中那股被戏耍多日的憋闷,稍稍得到了一丝发泄,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隐隐的不安。
“简雪到底在等什么?就这点本事?” 韩猛握紧了刀柄,指节发白。他渴望一场痛快淋漓的决战,而不是这种看似凶猛、实则隔靴搔痒的消耗战。对岸那杆始终屹立不动的“简”字帅旗,在晨光中显得有些刺眼。
就在这时,一阵不同寻常的、带着恐慌的喧嚣声,从他大军的左翼,也就是上游方向,隐隐传来,并且迅速扩大。
“报——!报将军!大事不好!” 一名浑身浴血、头盔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的军校,连滚爬爬地冲到韩猛的望楼下,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变了调,“上游!平丘渡方向!大批敌军……敌军渡河了!李……李通的旗号!已经杀过来了!”
“什么?” 韩猛如遭雷击,猛地转身,一把抓住望楼的栏杆,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木头捏碎。他极目向上游望去,只见大约七八里外,烟尘大起,隐约可见激烈的厮杀景象,更有一杆陌生的“李”字大旗,在烟尘中隐约招展!
李通!他不是应该在汝南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从上游渡河了!
一个可怕的、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瞬间噬咬住韩猛的心脏——他中计了!延津正面这惊天动地的“猛攻”,从头到尾都是假的!是吸引他全部注意力和兵力的诱饵!简雪那个贱人,她真正的杀招,是李通这支从上游某处悄然渡河、直插自己侧后的奇兵!
“快!分兵!立刻分兵去堵住李通!绝不能让他站稳脚跟!” 韩猛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嘶哑变形,他一把推开身边想要搀扶的亲兵,对着传令兵咆哮。
然而,军令尚未完全传出——
“咚咚咚咚咚——!!!”
一阵比之前延津正面佯攻时猛烈十倍、狂暴百倍、仿佛要震碎天地、敲裂人心的战鼓声,如同九天惊雷,骤然从延津渡口正面、偏下游一点的河岸方向炸响!那鼓点密集、沉重、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嘈杂!
随着这毁灭性的鼓声,那片原本在佯攻中并不起眼、韩猛甚至没有布置重兵的河岸下游区域,茂密的芦苇丛、低矮的灌木林后,如同沉睡的巨兽苏醒,又如同地狱之门洞开,涌出了无边无际、顶盔贯甲的黑色浪潮!
刀枪的寒光连成一片死亡的森林,一面更加高大、更加鲜艳、绣工更加精美的“简”字帅旗,在人群中轰然竖起!旗帜之下,一员女将白马银甲,素袍银盔,即便隔着数百步的河面与喧嚣的战场,也能感受到那股清冷如月、却又稳如泰山的凛然气度——正是简雪本人!
她根本不在之前那个显眼的、被韩猛死死盯住的中军位置!她一直就隐藏在佯攻方向的侧翼下游,如同最有耐心的猎人,冷眼旁观着韩猛将全部兵力、甚至自己的指挥部都前移到了延津正面,等待着李通奇兵出现、韩猛心神大乱、阵脚动摇的这致命一刻!
“全军——突击!目标,敌军中军,韩猛帅旗!” 简雪清越而充满穿透力的声音,即便隔着喧嚣的战场,也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冲锋的兖州军士卒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随着她的命令,那支养精蓄锐、隐忍至今的真正主力——超过一万五千名最为精锐的兖州甲士,如同潜伏已久的洪荒猛兽,终于露出了最锋利的獠牙!
无数艨艟、斗舰,从下游隐蔽的河湾中驶出,船头破开浑浊的河水,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因为分兵去堵截李通、正面又被长时间佯攻消耗而变得相对薄弱的袁军防线中部——恰恰是韩猛中军帅旗所在区域的侧翼,狠狠撞了过去!
与此同时,上游李通的部队在击溃了薄弱的阻击后,也如同烧红的刀子切黄油,迅速向延津侧后插来。而之前佯攻了两个多时辰、看似“力竭”的那些兖州军部队,在陈宫的指挥下,也如同打了鸡血般,重新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死死缠住正面的袁军主力,不让他们轻易回援中路或撤退。
三面夹击!而且是蓄谋已久、配合精妙、每一击都打在要害上的致命合围!韩猛的一万五千人马,被彻底钉死、分割、包围在了延津这片狭窄的河滩地域!
“顶住!给我顶住!谁敢后退一步,立斩!” 韩猛眼睛瞬间布满血丝,状若疯虎,挥刀连砍了两名企图向后溃逃的士卒,试图稳定阵脚。
但他心里清楚,败局已定。军心已乱,阵型已散,指挥系统在突如其来的多方向打击下几乎瘫痪。对面的简雪显然对这一切早有全盘计划,每一步都精准地打在了他的七寸上。
战斗瞬间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简雪亲率的主力,如同一柄烧红的铁锥,狠狠凿进了袁军混乱的中路。银枪所向,无人能挡,她身后的兖州甲士更是悍不畏死,疯狂突进。李通部从侧后杀入,将袁军后阵搅得天翻地覆。正面陈宫部加强攻势,使得韩猛首尾难顾。
“将军!中路被突破了!简雪杀过来了!”
“李通攻破后营了!”
“左翼崩溃了!弟兄们顶不住了!”
“帅旗被砍倒了!”
坏消息如同雪崩般传来。袁军的阵线如同被重锤反复击打的琉璃,瞬间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纹,然后在一片绝望的呐喊和哭嚎声中,轰然碎裂!士兵们再也无法承受这种全方位的打击和心理上的巨大落差,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所有的纪律和忠诚,崩溃了。
兵败,如山倒。
韩猛眼睁睁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防线、寄予厚望的黄河天险,在简雪这番眼花缭乱、虚实相生的组合拳下,如此不堪一击地土崩瓦解。
他看着那些跟随自己多年的士卒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被兖州军成片地砍倒、刺穿、俘虏。他看着那杆象征着自己权威的帅旗被践踏在地,沾满泥泞和血污。一股腥甜的液体猛地涌上喉咙,又被他强行咽下,口中满是铁锈般的味道。
“将军!快走吧!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 亲兵队长浑身是血,带着仅存的几十名亲卫死命挤到韩猛身边,声音带着哭腔,“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将军!退回清河,收拢残兵,还能再战!”
韩猛环顾四周,目眦欲裂。只见“简”、“李”、“陈”数面大旗从不同方向迅速逼近,自己身边除了这几十个亲兵,已无可战之兵。败了,彻底败了。一万五千大军,灰飞烟灭。丢了黄河防线,简雪的大军将长驱直入……
无穷的悔恨、愤怒、恐惧和羞耻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的胸膛炸开。但他知道,此刻若是不走,不是战死,就是被俘。无论是哪种结局,他都无法承受。
“走……”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充满屈辱的字眼,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他最后望了一眼那杆在兖州军中傲然挺立的“简”字大旗,眼中充满了刻骨的怨毒,然后猛地调转马头,用刀背狠狠抽打马臀:“往清河撤!跟上我!”
黄骠马吃痛,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随即撒开四蹄,向着北方——清河郡的方向,亡命冲去。几十名亲兵拼死护卫左右,挥舞兵器,撞开挡路的溃兵,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
主将一逃,袁军残存的最后一点抵抗意志也彻底消散。延津渡口,这片被韩猛寄予厚望的黄河屏障,在午时刺目的阳光下,宣告易主。
河滩上,河水中,到处都是袁军丢弃的兵器、盔甲、旗帜和倒伏的尸体。鲜血将大片河水染成暗红,久久不散。跪地请降的袁军士卒黑压压地跪了一片,哭声、哀告声不绝于耳。
简雪立马于刚刚夺取的北岸滩头,银枪斜指地面,枪缨已被鲜血浸透,凝结成暗红色。她素白的战袍上也溅上了不少血迹,宛如雪地红梅。
她看着眼前这片惨烈的战场,看着无数跪地请降的敌军,脸上并无太多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以及眼底深处那一抹无人能懂的悲悯。春风吹拂着她沾染了血污的袍袖和发丝,也带来了浓重的血腥与死亡的气息。
“将军,韩猛率残部不足千人,已向清河方向溃逃。李通校尉正率部追击。” 李整上前禀报,声音带着激战后的沙哑和兴奋。
陈宫也策马而来,虽然文士打扮,但衣袍下摆也沾了泥泞,脸上带着疲惫却欣慰的笑容:“将军,此役大获全胜!歼敌逾万,俘敌近五千,缴获辎重无数。我军伤亡……不过两千余。”
简雪微微颔首,目光投向北方,那是韩猛溃逃的方向,也是清河郡的腹地。“李整。”
“末将在。”
“打扫战场,清点伤亡,收拢降卒,妥善救治双方伤员。将阵亡将士遗体收敛,登记造册,厚加抚恤。降卒愿归乡者,发给路费遣散;愿留者,打散编入辅兵营。”
“诺!”
“公台先生。”
“将军。”
“立刻搭建浮桥,巩固渡口,建立稳固的滩头阵地。同时,修书两封,一封呈报兄长,详述战况;另一封,发给张辽将军,告知我军已破黄河,请他留意清河韩猛残部,或可东西夹击。”
“宫即刻去办。”
分派完毕,简雪轻轻一抖缰绳,白马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走过这片刚刚经历血战的河滩。幸存的兖州军士卒们自发地让开道路,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敬畏与狂热。他们知道,正是这位年轻女将的算无遗策和隐忍果决,才让他们以较小的代价,取得了这场至关重要的渡河大捷。
黄河天险,已破。通往冀州腹地、直指邺城的大门,被狠狠撬开了。
休整不过一个时辰,简雪便下令留下部分兵力守卫渡口、看押俘虏,亲率一万五千得胜之师,携大胜之威,沿着韩猛溃逃的路线,向清河郡腹地挺进。她要将这场胜利的势头,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战果,与东路的张辽,形成一把钳子,狠狠夹向清河郡,乃至邺城的软肋。
而此时此刻,惶惶如丧家之犬的韩猛,正带着不足千人的残兵败将,没命地向清河郡城逃窜。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不仅仅是背后简雪的追兵,更有来自东方、已经攻入清河腹地的另一支虎狼之师——张辽的兵锋。
夕阳西坠,将天边云霞烧成一片金红,也为初春的原野镀上了一层血色余晖。一支不足千人的队伍,如同被狼群追逐的伤鹿,在官道上跌跌撞撞地奔逃。
队伍凌乱不堪,旗帜倒伏,兵器残缺,士卒们个个盔歪甲斜,脸上写满了惊魂未定与深入骨髓的疲惫。
队伍最前方,韩猛脸色铁青,嘴唇干裂,一双原本锐利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前方隐约可见的清河城郭轮廓。他年约四旬,正值壮年,但连日的败绩、逃亡的狼狈,让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身上的明光铠沾满泥泞血污,胸甲处还有一道被流矢刮开的狰狞裂口,露出内里的衬袍。
从延津一路狂奔,收拢溃兵,也仅得这八百残卒。黄河畔那一万五千大军灰飞烟灭的景象,如同噩梦般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败了,一败涂地,败在一个女子诡谲的算计之下!
这奇耻大辱如同毒火灼烧着他的心肺,但此刻,更强烈的是对生存的渴望。只要回到清河,凭借城墙,收拢郡内兵马,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将军!清河到了!是清河城!” 身边亲兵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
韩猛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膛里的憋闷和恐惧都吐出去。到了,终于……嗯?等等!
他猛地眯起眼睛,极目望向城头。夕阳的逆光有些刺眼,但他依然清晰地看到,那在城楼最高处猎猎飘扬的,并非他熟悉的袁军旗帜,也非任何留守部将的认旗,而是一面玄色为底、金线镶边、在夕阳下反射着刺目光芒的——“张”字大旗!
张?张辽?张文远!他不是在渤海与袁谭公子对峙吗?怎么会……渤海!难道……就连渤海也……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韩猛浑身汗毛倒竖,几乎要窒息。他猛地勒住战马,战马嘶鸣着人立而起,身后残兵也一阵慌乱停下。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低沉而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自清河城头骤然响起,撕裂了黄昏的寂静!
紧接着,是沉闷如雷、撼动大地的战鼓声!
清河城门轰然洞开!吊桥重重落下!一队队甲胄鲜明、队列严整的骑兵,如同黑色的铁流,从城门中汹涌而出!当先三员大将,正是张辽、高顺、管亥!
张辽白马银甲,手持那柄造型奇异、刃身隐有风雷纹路的召虎风雷刃,神色冷峻。高顺沉默如山,手中浑铁陷阵枪斜指地面,稳如磐石。管亥则咧着大嘴,满脸横肉因兴奋而抖动,手中一柄沉重的迅掠刃跃跃欲试。
三将身后,是杀气森然的陷阵营重步兵,以及两翼展开、蓄势待发的精锐轻骑,总兵力不下万人,军容鼎盛,与韩猛这八百残兵败将形成天壤之别。
“韩猛!” 张辽声如雷霆,在旷野上炸响,“渤海已克,袁谭已擒!尔丧师辱国,还有何面目苟活?下马受缚,尚可保全性命!”
字字如锤,砸在每一个逃亡的袁军士卒心头。最后的希望,彻底破灭。渤海丢了,公子被擒,连清河也落入了敌手!绝路,真正的绝路!
韩猛身躯剧震,看着眼前这支以逸待劳、杀气腾腾的大军,又回头看看身后这群面如死灰、抖如筛糠的残兵,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和绝望瞬间淹没了他。反抗?以卵击石。逃?四面皆敌。难道真要像野狗一样被追杀至死?
“将军……” 亲兵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
韩猛脸上肌肉抽搐,目光扫过自己沾满血污的双手,又落在手中那柄陪伴自己多年的战刀上。这刀,曾饮过无数敌将之血,如今……他惨然一笑,笑容苦涩至极。
“哐当!”
战刀被掷于地上,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声响。
“韩猛……愿降。” 他嘶哑地说道,声音干涩,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话音落下,他整个人都佝偻了几分,仿佛瞬间被抽走了脊梁。
主将弃械,余下残兵再无斗志,纷纷丢下兵器,跪地请降。
张辽一挥手,青州军士卒上前,将韩猛及其残部悉数缴械捆缚。韩猛被单独押至张辽马前,他抬起头,死死盯着张辽,眼中充满了不甘、怨毒和颓丧:“张辽……你……”
张辽居高临下,目光平静:“韩将军,非某神速,实乃将军……败得太快,逃得太慢。押下去,好生看管,待丞相或小姐发落。”
“诺。”
四月十八,巳时。 简雪率兖州军主力一万八千人,自黄河渡口北上,抵达清河。见城头易帜,城门洞开,守军出迎,她心中了然。及至见到张辽等人,清冷的脸上露出一丝浅淡笑意。
“文远将军用兵如电,雪,佩服。” 她于马上欠身,“渤海方定,便千里奔袭,直取清河腹心,生擒韩猛,真乃虎将。”
张辽抱拳还礼:“小姐过誉。此乃将士用命,高、管二位将军奋勇争先之功。辽不敢居功。倒是小姐于黄河畔,以疑兵疲敌,奇兵渡河,正面合击,大破韩猛,谋略胆识,方令辽叹服。辽等能轻取清河,实赖小姐正面牵制之功。”
高顺、管亥亦上前见礼。简雪颔首,目光扫过军容严整的青州军,尤其在那些沉默肃立、煞气内敛的陷阵营士卒身上停留片刻,心中暗赞。
众人合兵入驻清河。简雪立刻升堂,汇总情报。很快,她就得知袁谭、辛评、汪昭、韩猛等人尽在掌握,而渤海、清河皆失,她立即判断,袁绍必派重兵来攻,且就在旦夕之间。
“韩猛、辛评、汪昭,皆袁绍旧部,熟知内情,留此易生变乱,亦会招致敌军全力来夺。” 简雪沉吟片刻,果断下令,“李整,你即刻率三百精骑,将韩猛、辛评、汪昭三人,秘密押解,不走兖州,直接送往豫州,交予毛玠毛豫州严加看管。沿途务必谨慎,不得有失。”
“诺!”
“袁谭乃袁绍长子,身份特殊,留此为质,可乱袁绍之心。暂且严加看押于城内。” 简雪续道,“当务之急,乃应对袁绍援军。文远将军以为,援军将至,主将何人?”
张辽走到地图前,指向邺城:“渤海、清河接连失陷,黄河天险被破,此乃动摇河北根本之败。袁绍即便正困于易京,也必遣心腹猛将来救。非颜良、文丑不可。兵力,恐不下三四万。其必求速战,欲趁我军新下两郡、立足未稳之际,一举击溃。”
“颜良、文丑……” 简雪默念。此二人勇冠三军,名不虚传。“袁军急行而来,求战心切,势必气躁。我军新胜,以逸待劳,可据城而守,先挫其锐气。”
“小姐所言极是。” 陈宫捻须道,“然一味固守,非上策。颜良、文丑性骄,初来乍到,又闻韩猛惨败,必生轻视之心,尤其……轻视小姐。此或可为我所用。”
简雪眼中微光一闪,与张辽、陈宫目光交汇,彼此心意已通。
四月二十二,午时。 哨骑急报:南方烟尘蔽日,大军来袭!旗号“颜”、“文”!兵力约四万,皆为精锐!
清河城头,瞬间戒备。简雪、张辽、陈宫、高顺、管亥等人登楼远望。只见南方地平线上,一道黑色的潮水滚滚而来,旌旗如林,杀气盈野。
颜良、文丑得知渤海、清河尽失,韩猛被擒,果然惊怒交加。四万大军在城南十里外扎下连绵大营。当日,颜良便率前锋至城下搦战。
那颜良,身高九尺,虬髯戟张,头戴镔铁盔,身披寒铁锁子甲,外罩猩红战袍,手中一柄狭长战刀,刀身泛着幽幽蓝光,正是其仗以成名的寒锋刀。
他横刀立马,声如炸雷般:“城内守将听真!吾乃河北上将颜良!尔等以诡计害我同袍,夺我州郡,无耻之尤!速速开关献城,并立刻交出大公子、韩猛,可免一死!若敢迟疑,破城之日,玉石俱焚!”
声浪滚滚,震得城头尘土簌簌。身后大军齐声呐喊,声威骇人。
城头,简雪素甲按剑,神色平静。张辽等人按捺怒气,静候其令。
“颜良将军威名,早有耳闻。” 简雪声音清越,不高,却清晰压下城下喧嚣,“然两军交战,各凭本事。韩猛将军兵败,乃其不察,非关诡计。将军欲战,我等奉陪。”
“只是……” 她语气微转,带着一丝淡然,“将军远来疲惫,不若歇息一日,明晨再决高下?以免世人谓我,以逸待劳,胜之不武。”
此言看似客气,实则绵里藏针,暗指颜良军疲,点明己方以逸待劳,更暗刺颜良性躁。
颜良果然大怒,他本就性烈,又轻视简雪女流,认定对方怯战。“黄口孺子,也敢妄论兵事?休逞口舌!尔等若惧,便是鼠辈!何须明日?今日便见真章!攻城!”
他自恃兵多将勇,急于一雪前耻,竟不顾麾下大军初至,下令前锋数千人,扛着云梯,冲向城墙。
然而,清河城防早已被张辽、高顺加固,守军以逸待劳,准备充分。简雪从容指挥,张辽、高顺、管亥各守一段。袁军攻势看似凶猛,却在守军密集的箭雨滚木下,丢下数百尸体,狼狈退去。
颜良见攻势受挫,虽怒,也知强攻不利,恨恨收兵,后退扎营,怒道:“且容尔等多活一夜!明日必破此城!”
是夜,袁军大营。虽白日受挫,但颜良、文丑及大部分将领,仍不将守军放在眼中。手下部队皆是百战精锐,明日全力攻城,必可破之。加之简雪“避战”之言,更让他们认定守军怯懦。因此营寨虽立,防备却疏,尤其不认为新败之敌敢来偷袭。
中军帐内,颜良余怒未消:“明日我亲登城头,必斩简雪、张辽!”
文丑面容阴鸷,手持一杆通体暗红、隐有火焰纹路的长枪——焰锋枪,冷笑道:“兄长放心,明日必教彼等知晓厉害!今夜,且让儿郎们饱睡。”
他们却不知,此刻甘陵城内,简雪等人正做最后部署。
“颜良性骄,今日受挫,必更轻敌,料我不敢出城。其营新立,守备必疏。” 简雪指着沙盘上袁军大营,“今夜子时,出精兵袭营。不求全歼,但求乱其军心,焚其粮草,伤其元气。”
“末将愿往!” 张辽、高顺、管亥齐声道。
“好。文远、公亥,率三千精骑,自西门出,绕至敌营侧后,以火箭袭其粮草辎重,制造混乱,而后直冲中军,寻机重创颜良、文丑。孝父,率五千陷阵营,自南门出,待敌营火起混乱,猛攻其前营,接应文远他们。我自率余部守城,并为尔等压阵。切记,一击即走,不可恋战,若遇强力反击,即刻撤回,由我接应。”
“诺!”
子时三刻,夜深沉。 袁军大营除巡逻哨兵和零星火光,大半沉睡。
突然,营寨侧后,夜空被无数火箭照亮!喊杀声与马蹄声如同惊雷炸响!
张辽一马当先,召虎风雷刃在夜色中划出青紫电光,率骑兵如尖刀直插袁军腹地!管亥挥舞迅掠刃,赤红火光跳跃,怪叫着紧随,见人就砍,逢帐就烧。
与此同时,高顺的五千陷阵营如沉默的钢铁洪流,迈着整齐沉重的步伐,悍然撞入被火箭和袭营搞得大乱的前营!重甲步兵结阵而进,刀枪并举,仓促迎战的袁军非死即伤。
整个袁军大营,瞬间陷入火海与混乱!士卒惊起,自相践踏,溃不成军。
“不要乱!结阵!迎敌!” 颜良、文丑虽惊不乱,匆忙披甲提兵,冲出大帐。
火光中,张辽一眼锁定“颜”字旗下的魁梧身影,以及旁边“文”字旗下、手持焰锋枪的阴鸷将领。
“颜良!文丑!张辽在此!” 声随人至,召虎风雷刃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劈颜良!刃上风雷之力勃发!
颜良暴喝,寒锋刀泛起幽蓝冰芒,挥刀迎上!“铛——!” 巨响震耳,火星冰屑电光四溅!两人身形俱震。颜良只觉一股灼热麻痹的诡异劲力顺刀传来,手臂微麻,心中暗惊。
与此同时,管亥找上文丑。“文丑小子,看刀!” 迅掠刃带着炽热火焰与跳跃电光,搂头盖脸劈下。文丑挺枪相迎,焰锋枪上火焰升腾!“轰!” 火焰电光炸开,气浪翻腾。文丑只觉对方力量奇大,刀法悍猛,一时手忙脚乱。
高顺则率陷阵营稳步推进,将试图组织的袁军小队一次次冲散击溃。他手中陷阵枪电光隐现,每次刺出都精准狠辣。
颜良、文丑越打越惊。本以为守军不敢出战,即便来袭也是骚扰,没想到如此精锐,主将这般勇猛!张辽风雷双属的刀法刚柔并济,让他难受。文丑在管亥猛攻下左支右绌,一个不慎,被刀罡边缘扫中肩头,虽未破甲,但灼热电劲透入,让他闷哼一声,气血翻腾。
“中计了!不可恋战!” 颜良眼看大营已乱,伤亡惨重,粮草被焚,知道今夜已是大败。他奋力一刀逼退张辽,对文丑大吼:“文丑,撤!收拢兵马!”
张辽、管亥见好就收,不追颜良、文丑本人,趁势扩大战果,在高顺接应下,迅速脱离,撤回甘陵。
颜良岂甘吃此大亏?见敌军“败退”,立刻集结数千惊魂骑兵,怒喝:“贼子休走!追!”
他亲率骑兵尾追而来。然而,刚追出不到三里,前方火把大亮,一支严整军阵拦住去路!当先一女将,白马银甲,正是简雪!她早已算定颜良可能含怒追击,亲率精锐在此设伏接应。
“颜良将军,夜深露重,何苦穷追?” 简雪银枪遥指,“不如归去,整兵再战。”
颜良看着眼前阵型严整、以逸待劳的兖州军,又看自己身后惊魂未定、队形散乱的骑兵,知道再追恐中埋伏。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得狠狠一刀劈在路边巨石上,火星四溅,石屑纷飞。“简雪!张辽!此仇必报!撤!”
是夜一战,颜良、文丑四万大军,被张辽等人率八千精兵夜袭,死伤超过五千,粮草辎重损失惨重,士气大挫。张辽等仅伤亡数百,大胜而回。
次日,四月二十三。 颜良不顾败绩,强令士气低落的袁军继续攻城。然而袁军心有余悸,攻势疲软。守军则士气高昂,防守严密。颜良猛攻一日,除增添更多尸体外,一无所获。
是夜,颜良与文丑在中军帐中相对无言。两人皆带伤——颜良内息不畅,文丑带有肩伤,军心涣散,粮草不济。继续强攻,已无胜算。
“兄长,事不可为。” 文丑脸色阴沉,“士卒惶恐,粮草将尽,强攻徒损兵力。不若……暂且退兵,回禀主公……”
颜良脸色变幻,拳头捏得咯咯响。他何尝不知?但就此退兵,颜面何存?这口恶气,如何能咽?
然现实残酷。四月二十四,颜良最后尝试攻城,依旧被轻易击退。军中已现逃兵。他知道,再不撤,这大军恐真要葬送于此。
“传令……今夜子时,拔营……撤退。” 颜良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命令,充满屈辱不甘。
四月二十四,夜,子时。 袁军秘密拔营后撤。然其动向,早已被城头了望与城外游骑探知。
“想走?” 简雪立于城头,望着远处袁军营中异动,嘴角泛冷,“岂能由你。传令,张辽将军!”
“末将在!”
“命你为先锋,率本部所有骑兵及管亥所部,即刻出城,追击颜良溃军!高顺将军率陷阵营紧随,扩大战果!我自统中军压阵!穷寇必追,溃军必打!我要让颜良、文丑,此生难忘此败!”
“诺!”
清河城门再次大开。张辽一马当先,召虎风雷刃寒光凛冽,率数千养精蓄锐的精骑,如同黑夜猛虎,扑向混乱撤退的袁军后队!管亥嗷嗷叫着紧随。高顺陷阵营如移动城墙,稳步推进。
袁军本就士气低落,归心似箭,忽闻追兵杀至,顿时大乱!撤退演变成大溃败!士卒弃甲丢盔,争相逃命,将领呵斥不住。
“颜良!文丑!纳命来——!” 张辽怒吼震天,盯住乱军中那两杆试图稳住阵脚的大旗。
颜良、文丑惊怒交加,没想到守军竟敢全军出城追击!眼见大军已溃,难以挽回,两人对视,皆见骇然绝望。
“分开走!” 颜良咬牙对文丑喊,随即挥刀试图率亲兵抵挡,为撤退争取时间。然在兵败山倒的狂潮中,个人勇武苍白无力。
张辽不与他缠斗,率骑兵如利刃,凿穿颜良仓促组织的薄弱防线,继续追杀溃逃主力!所过之处,人头滚滚,降者无数。
“颜良、文丑休走——!”
“弃械投降者免死——!”
追击的简雪大军齐声呐喊,声震四野,如催命符咒,让逃亡袁军肝胆俱裂。正是:
清河月下惊雷起,雪刃无声断颜文。
欲知颜良文丑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