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之内,时间仿佛被那团苏醒的火焰所凝固。空气中弥漫着万年尘埃被高温炙烤后特有的焦糊气息,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仿佛来自远古祭祀的檀香余韵,诡异而肃穆。
那团由纯粹火焰构成的朱雀虚影微微晃动,其形态并非稳定不变,时而清晰如鎏金雕塑,翎羽毕现,威严神圣;时而又边缘模糊,如同水中倒影,摇曳不定,显露出其内在的虚弱与不稳定。它的“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三人的识海深处,带着一种金石交击般的沧桑颤音,每一个音节都仿佛承载着万古的重量:
“尔等……是何人?”
那火焰构成的“目光”——一种无形却沉重如实质的威压——缓缓扫过风少正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袍,掠过千城胤轩如月华流泻的银发与冰蓝眼眸,最后定格在王岳那筋肉虬结、充满野性强悍气息的身躯上。这审视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仿佛在努力辨认着与记忆深处截然不同的痕迹。
随即,火焰猛地向内一缩,仿佛因辨认失败而骤然警惕!下一瞬,它轰然爆发,炽烈的光芒如同微型太阳炸裂,将整个石室映照得纤毫毕现,墙壁上古老的刻痕仿佛都在灼烧!热浪如同有形的墙壁般猛推过来,空气被高温扭曲,发出“滋滋”的异响。那火焰核心的朱雀轮廓彻底展开双翼,做出扑击之势,炽白的焰心对准三人,散发出纯粹而原始的毁灭意志,那是一种不容亵渎、要将一切非我族类彻底净化、回归虚无的凛然敌意!
“你们……不是朝衍宫弟子!”
王岳反应最快,野兽般的直觉让他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近乎虎啸的怒吼。“咚!”那柄门板大小的暗沉巨锤“镇天”被他狠狠顿在玉石地面上,裂纹蛛网般蔓延。他周身土黄色的罡气如同沸腾的岩浆般喷涌而出,肌肉块块贲起,青筋如虬龙盘绕,将风少正和千城胤轩死死护在身后,铜铃大的虎目死死锁定火焰,充满了最原始的、对抗天敌般的警惕与搏命决心。
千城胤轩冰蓝色的眼眸瞬间缩成最危险的针尖状,但他没有像王岳那样外放气势。极度的冷静是他应对危机的本能。他修长的手指已无声地扣住了腰间那柄细长佩剑的剑柄。他周身气息极度内敛,如同冰封的湖面,湖底却已是暗流汹涌,蓄势待发。他的目光飞速扫视火焰状态与周围环境,寻找着任何可能的破绽或转机。
风少正只觉得呼吸一窒,恐怖的威压和炽热几乎要将他这炼体境的修为直接压垮焚毁!识海中,寅苍的幽蓝焰影剧烈跳动,发出尖锐的警示咆哮,一股冰冷的浩然正气本能地流转全身,堪堪抵住那足以熔金化铁的热浪,护住他的心脉。
然而,这毁天灭地的气势来得快,去得更快!
那炽烈无比的朱雀之炎猛地一颤,仿佛它的爆发瞬间抽干了本就虚弱的根基。膨胀的火焰如同被戳破的气囊,急剧向内坍缩,耀眼夺目的光芒如同退潮般迅速黯淡、消散,重新变回那团静静燃烧、甚至比之前更加苍白、更加摇曳不定的火焰。构成朱雀形态的轮廓也变得模糊不清,仿佛风中残烛,明灭不定,流露出一种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力不从心的虚弱感。它方才的雷霆之怒,竟已是强弩之末,甚至可能是回光返照。
石室内恐怖的高温骤然下降,但气氛却更加凝滞。
王岳粗重地喘着气,额头渗出冷汗,紧握锤柄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但他依旧不敢有丝毫松懈,虎目中的警惕丝毫未减,死死盯着那团看似人畜无害的火焰,仿佛在盯着一头假寐的远古凶兽。
风少正深吸一口带着余温的空气,压下狂跳的心脏和识海中寅苍未平的波动。他上前一步,越过王岳小半个身位,对着祭坛上那摇曳欲熄的火焰,郑重地、深深地一揖到底,姿态放得极低,语气诚恳而谦逊,甚至带着一丝对古老存在的敬畏:
“前辈明鉴。我等三人确非朝衍宫弟子,乃是因缘际会,被一只神异非凡、通体朱红的灵雀指引,穿越无数断壁残垣,才得以踏入这片神圣……却已倾颓的遗迹。绝非有意擅闯前辈清修圣地,惊扰前辈安眠,万望前辈海涵。”
他的话语不卑不亢,既说明了缘由,也暗示了对眼前存在的尊重。
千城胤轩也随之拱手,声音清越而冷静,如同冰泉滴落玉盘,试图以理性和距离感来化解可能的敌意:“前辈,我等皆为误入此地的迷途之人,并无冒犯之意,更不敢觊觎此地任何之物。若前辈知晓离去之路,只需指明方向,我等即刻退去,绝不敢再扰前辈万古清静。”
他话语得体,逻辑清晰,既表明了无意争斗的态度,也巧妙地提出了最实际的诉求——离开。
然而,祭坛上的朱雀之炎对他们的解释和请求毫无反应。它只是静静地燃烧着,苍白的火焰微微跳动,仿佛沉浸在了某种遥远的回忆或对自身状态的深深困惑之中,对外界的声响置若罔闻。石殿内陷入了一种更深沉的、令人不安的寂静。只有墙壁上那些不知燃烧了多少岁月的青玉莲苞灯盏,焰苗持续发出极其细微的、恒定的噼啪声,以及王岳因为高度紧张和方才爆发后未能平复的、压抑着的粗重喘息声,在这片绝对的死寂空间里被放大得异常清晰,每一息都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充斥着未知的压力和煎熬。
就在风少正与千城胤轩再次交换眼神,那眼神中充满了疑虑与权衡,考虑是否要冒险再次开口试探时——
那沉默的、仿佛已然神游物外的朱雀之炎,终于再次发出了“声音”。这一次,它的语调不再是之前的威严审视,也不是片刻前的凛然敌意,而是带着一种深沉的、仿佛从万古长眠深处挣扎而出的迷茫与……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颤抖,问出了一个轻飘飘的、却重逾山岳、让三人心脏骤然收紧、血液几乎冻结的问题:
“朝衍宫……覆灭了?”
这句话很轻,很缓,甚至带着一点迟疑的、不愿相信的口吻。它没有问“朝衍宫如今如何了?”“宫中人可还安好?”,而是直接用了“覆灭”这个最终极、最残酷的词汇。仿佛在其漫长至亘古的沉眠里,早已预见了某种最黑暗的终局,如今只是借着这三个意外闯入的、来自陌生时代的外来者之口,去求证一个它早已猜到、却迟迟不愿面对的、迟来了万古的绝望答案。
这个问题的重量,压得整个石室鸦雀无声,连王岳的喘息都不自觉地屏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