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祭典的风波过后,村里看似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陈麦穗深知,这场风波只是开始。经过那晚的交锋,她更加确定有人暗中觊觎着某些东西。这几日,她一边留意着村里的动静,一边在暗中筹备着新的行动……
立夏的晨风卷着山土的湿气,陈麦穗蹲在村西坡底,指尖沾了点雨水,抹在那截藏了许久的纸条上。纸条是用草木灰煮野果染的,边缘已经发毛,她吹了口气,纸面微微泛出淡红。
“酸得厉害。”她低声说,顺手把纸条塞进竹簪夹层。这土不是自然成的,像是烧过什么东西,灰压多了,年头久了,地就变了性。
她抓起一把土,在掌心搓了搓。土粒松散,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焦味。昨夜烧信的灰烬还堆在灶角,那半幅星图在火里蜷了边,可她记得清清楚楚——星点连成的线,有一处正落在这个坡后。
她没回村,背着药篓往山里走。篓底垫了层干茅草,上面搁着几把柴胡和防风,都是顺手拔的,好掩人耳目。腕上的艾草绳勒得紧,她一路上没碰它,只在路过岔道时,蹲下身看地上的蹄印。
马粪还新鲜,颜色深,踩上去有点黏脚。她数了数,五匹马,拖着东西,走得慢。蹄印往密林深处去了,路上没留盐袋,也没撒卤渣,根本不像运盐的队伍。
她沿着印子走,走到一处断崖前,印子突然乱了。她蹲下,从泥里捡起半片叶子——桑叶,烧得焦脆,叶脉上还沾着点朱砂。
这桑叶,与谷雨祭典那日祭坛上的颇为相似,只是如今这叶子干干净净,像是特意用来焚烧的。
她把叶子收进药篓夹层,绕着断崖走了一圈。藤蔓厚得像墙,风吹不动。她伸手拨了拨,指尖触到一块凸起的石头——不是天然长的,棱角太齐。
她退后两步,抬头看崖顶。鸦群盘在岩缝里,黑压压一片,一动不动。
她从药篓底摸出一支短笛。笛子是徐鹤留下的,说能通兽语,她一直当笑话听。可眼下,她没别的法子。
她凑近唇边,短促吹了一下。
笛音尖得扎耳。鸦群猛地炸开,扑棱棱冲上天。就在它们腾空的刹那,藤蔓后的石缝里,一道微光闪了闪,像是有风从里头吹出来。
她眯起眼。
那不是风。是光在动,像水。
她没再靠近,转身往山下走。走了一段,才从鹿皮囊里摸出那块青铜残片。她将青铜残片用一块软布包好,放进竹筒,再用泥封上筒口。泥面上按了个‘三’字,代表三更天,三处埋伏,三人行动。
第二天一早,她换了身旧衣,袖口磨得发白,脚上草鞋也故意撕了口子。她背着药篓,往山道口走。几个采药的汉子正蹲在路边啃饼,见她来了,其中一个抬头:“麦穗,又上山?”
“柴胡快用完了。”她抹了把汗,“再不采,孩子咳嗽又得拖到秋。”
那人点点头,没多问。药婆子都这样,起早贪黑,图个安稳。
她顺着原路往里走,这次走得慢,每过一道弯,就在树皮上划个记号。走到断崖前,她没停,继续往前,直到看见一处背阴的洼地。她蹲下,从囊里取出小铲,挖了三处土样,兑上雨水,再拿出那截试纸。
纸面泛红,比昨天还厉害。
她把土样收好,正要起身,听见远处有动静。她立刻伏低,贴着草根往声源处爬。
声音是从断崖另一侧传来的。她绕过去,拨开藤蔓,看见一道窄道,通向崖壁凹处。她屏住气,一点点往前蹭。
凹处是个小祭坛。石台黑得发亮,像是被火烤过多年。台上摆着一只羊,四蹄绑着红绳,已经断气。一个披着兽皮的男人正举起骨刀,嘴里念着什么。
她看清了那人的脸。
和上个月死在村口的战俘,眉眼像极了。颈上挂着狼牙项链,牙尖发黑,像是浸过血。
她屏住呼吸,手摸向药篓底的笛子。
骨刀高高举起,刀尖对准另一个被绑住的人。那人穿着粗布衣,头低着,看不清脸。可她一眼认出那双手——指节粗大,虎口有茧,是常年握犁的农人。
她不能再等。
她抽出笛子,短促吹了一下。
笛音刺破林间寂静。岩壁上的鸦群轰然腾起,黑羽翻飞,遮住天光。就在那一瞬,藤蔓后的石缝再次露出微光,像是有人在里面点了灯。
祭司猛地回头,骨刀顿在半空。
她立刻后撤,脚踩在枯枝上,咔地一声。她没停,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把艾草绳往袖子里塞。可就在她翻过一道矮坡时,手腕一紧——荆棘勾住了绳结。
她一扯,绳子断了一截,飘飘荡荡,落进祭坛边缘的灰堆里。
她没回头,继续跑。跑到山口,才停下喘气。药篓还在,笛子也在,可那截断绳,再也捡不回来了。
她坐在路边石头上,从囊里摸出炭笔,在陶片上画了个圈,圈里写了个“四”字。
上回是三更,三人,三处。这回,他们要来四个。
她把陶片塞进鹿皮囊,站起身。山风从背后吹来,带着一股焦味,像是谁在远处烧纸。
她一边走一边思索,近期种种迹象让她隐隐觉得,他们盯上的似乎不止是青铜残片。那本农书里的标记,会不会也是他们觊觎的目标?
她没理会,径直往村口走。
走到半路,她拐进一片野艾地,蹲下拔了几株,塞进药篓。艾草味冲,能盖住别的气息。她知道,从今往后,她得比他们多想一步。
她走回村,路过井边,几个妇人正在打水。有人看见她,低声说了句什么,其他人笑起来。
她没理,径直回家。关上门,从灶底摸出一个铁盒,打开,里面是几页《农书要略》的抄本。她一页页翻过,确认还在。
可就在她合上盒子时,指尖触到一页纸的边缘——太齐了,像是被人撕去过一角。
她立刻翻开,找到“堆肥法”那页。右上角缺了一块,大小刚好能写几个字。
她盯着那缺口,没出声。那些符号是她平日里为了方便记录产量、雨量、地力等信息而特别设计的,只有她自己能看懂。可如今,这农书边角上的符号被人撕去,很明显是有人发现了这些符号的价值,或许这与她所掌握的关于农耕和青铜残片的秘密有关。
她把铁盒重新埋进灶底,眉头紧锁,心中暗自思忖:看来这农书已引来旁人觊觎,接下来得想个万全之策,不能让他们轻易得手。想来想去,她决定先磨好柴刀,以防万一。
她起身走到墙边。墙上挂着那把青铜小镰刀,刀柄缠着狼毛。她取下来,用布擦了擦刃口。
刀刃映出她的眼睛。
她把刀放回原处,转身去磨柴刀。
磨到一半,门外传来脚步声。她没停,继续磨。
门被推开,一个孩子探头:“麦穗婶,里正叫你去呢。”
她头也不抬:“说我不在。”
孩子愣了下:“可他说……你那本农书,有人在深山见到了。”
她手一顿,柴刀在磨石上划出一道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