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孩子。
郑以仁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已经从陆宁宣那里了解到了李若荀“求生意志薄弱”的情况,也知道了这孩子过往的那些坎坷经历。
一想到他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为了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才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又看到卷宗里刘和健那些令人发指的罪行,郑以仁就无法不对这个年轻人产生巨大的同情。
好在,他活下来了,没有因为这一次的见义勇为而付出生命的代价。
可他如今的状态,还是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得多。
郑以仁走到床边站定,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沉稳又可靠。
“李若荀?你好。”
“我是郑以仁,你的律师。”
他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对方。
“从今天起,由我,以及我的团队,全权负责你的案子。”
“你不是一个人在面对这些,我们会一直在你身边。”
李若荀抬眸。
面前的人大约三十来岁,眼神沉静,像深潭。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没打领带,衬衫领口解开了第一颗扣子,削弱了攻击性,但依旧掩不住那份从容与锐气。
李若荀喉咙还很沙哑,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谢谢……”
郑以仁笑了笑,让他不用客气,也不用费力说话,听着就好。
他开始简单说明目前的舆论情况和案件进展,以及他们律师团队准备采取的辩护策略。
当说到“正当防卫”的时候,郑以仁本想按照惯例,向当事人解释清楚在司法实践中认定此项的重重困难,好让他有个现实的心理预期。
但话到嘴边,看着李若荀那双眼睛时,他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最终,他只是微笑着,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
“我和我的团队会尽全力。你放心,我们一定会为你争取到最好的结果!”
这个年轻人已经承受太多,他不想再增加一丝一毫的压力。
郑以仁停顿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看着李若荀的眼睛跟他说:
“小荀,你没有错。”
作为一名律师,这句话是绝对不应该说出口的。
律师的职责是在法律的框架内为当事人争取最大利益,而不是做出道德审判。
可此时此刻,郑以仁只想这么安慰他。
李若荀的嘴角,终于向上牵起了一道极浅的弧度。
郑以仁的心也跟着松快了些许。
“之后警方来问话的时候,你不要紧张。”
他交代起一些注意事项。
“他们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只陈述你看到的、听到的客观事实。”
“不要进行任何主观的猜测和情绪化的表达,明白吗?把所有判断和定性的工作,都交给我们。”
李若荀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进去了。
但他的精力显然在快速消耗,整个人看上去恹恹的,时轻时重地低喘着,唇色泛紫。
郑以仁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些细节,心里一紧。
他原本还准备了一些话,此刻却都咽了回去。
他话锋一转,用轻松的口吻开了个玩笑:
“也不要像网上说的那样,‘在律师来之前我不会说一句话’,还是要适当配合的。”
李若荀的眼底浮现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郑以仁也笑了笑,停下了话头:
“那今天就先说到这里吧。”
“你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养伤。”
“我会经常来看你,也替所有关心你的人来看看你。”
他站起身,最后又补充了一句,语气郑重:
“在任何时候,如果你感到害怕、不安,都可以联系我。”
“记住,从现在开始,我们是战友。”
李若荀认真地点了点头,眼眸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亮起,最终汇成一片全然的信赖。
郑以仁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又是一软。
这孩子过于澄澈,也太容易交付信任。
这样的人,一旦遇到心怀恶意的人,究竟要怎样保护自己呢?
轻叹一声,他正准备转身离开,身后却传来了李若荀微弱的呼唤。
“郑……律师……”
郑以仁立刻回过身: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李若荀闭着眼,似乎在积攒力气。
“关于未来…………版权费……”
他剧烈地喘息了一阵,氧气面罩上瞬间蒙上了一层白雾。
“一半……给基金会……另一半,给宣姐……”
话音落下,他便不再出声,只是闭着眼睛急促地呼吸。
心脏的泵血效率太低,即使高流量的氧气也无法完全缓解那股缺氧的憋闷。
郑以仁垂在身侧的拳头,瞬间握紧。
他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
“你是说,假如你未来……无法亲自处理这些事,歌曲版权费的归属问题,是吗?好的,我知道了。”
这孩子根本不认为自己能够全身而退。
或许,在他自己看来,他理应受到惩罚。
郑以仁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轻松一些。
“不过,你要对自己、对我们有信心。这些事情,等你出去了,自己处理会更好。”
他心想,即便最终无法完全脱罪,退一万步讲,一个防卫过当,争取到免除刑事处罚的可能性也是极大的。
那意味着,他或许会留下案底,但不用去坐牢。
这种事情,根本轮不到他现在就躺在这里安排什么版权费的归属!
……
没多久,专案组的警察也要来进行审讯了。
李若荀躺在病床上,心里还在想:
自己成了犯罪嫌疑人之后,行程也一样忙啊。
律师、医生、警察,一波接一波,怎么跟赶通告似的。
他稍稍动了一下身体,脚踝处传来冰凉的触感和轻微的阻力。
低头看去,一根金属链将他的脚踝与床尾的栏杆连接在一起。
好吧,李若荀理解。
毕竟他现在的身份是犯罪嫌疑人,这也是防止他自残或逃脱的标准流程了。
他躺了一会儿,调整着呼吸,努力让自己的精神状态好一些,以应对接下来审讯。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外传来压低了的交谈声。
“辛苦你们跑一趟。”
“没事,都是兄弟,应该的。”一个略显沧桑的男声响起,“你们在这儿也挺累的,去休息休息抽根烟喝口水吧,我们问完话就出来。”
“这怎么好意思……”
“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