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喧嚣与煌煌帝气渐渐被抛在身后,林辞一人一衫,沿着官道向东南而行。怀中的黑色玉玺不再如之前那般躁动,却像一枚沉稳的指南针,持续传递着对东南方向的微弱牵引。这牵引并非急切,更像是一种冥冥中的指引,仿佛在告诉他,答案就在那片烟雨朦胧之地。
时值唐初,天下虽定,但江淮之间,因先前杜伏威、辅公祏等势力盘踞,战乱方息,民生凋敝,盗匪犹存。官道上行人稀少,偶尔可见废弃的村舍与荒芜的田地,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几分兵燹后的萧索。
这日,行至庐江郡(今安徽合肥一带)地界,天色骤变,乌云四合,转眼间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丝细密,沾衣欲湿,远山近树都笼罩在一片水汽氤氲之中。林辞并未运功避雨,任由雨丝落在发梢肩头,感受着这与北方截然不同的湿润与清新,同时也细细感知着雨中天地元气的变化,以及玉玺传来的任何一丝异常波动。
前方道旁,隐约可见一座破败的山神庙。他信步走去,打算暂避片刻。
庙门半掩,殿内蛛网纵横,神像蒙尘,显然香火断绝已久。然而,殿内并非空无一人。角落的干草堆上,竟蜷缩着一个身影。看身形是个女子,衣衫褴褛,沾满泥泞,头发散乱地遮住了面容,似乎正在沉睡,又或是昏迷。
林辞目光扫过,并未在意,自顾自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下,闭目调息。怀中的玉玺一如既往的沉寂,并未对此女产生任何特殊反应,说明她并非身怀异术或玄冥煞气之人。
然而,不过一刻钟,庙外便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和呼喝之声。
“搜!那丫头肯定跑不远!”
“妈的,敢偷大爷的东西,抓住非剥了她的皮!”
几名手持钢刀、面相凶恶的彪形大汉闯进庙来,目光立刻锁定了角落那个蜷缩的身影。
“哈哈!果然在这儿!看你往哪儿跑!”为首一个刀疤脸狞笑着上前,伸手就去抓那女子。
就在这时,那原本看似昏迷的女子猛地惊醒,如同受惊的小鹿般向后退缩,虽然狼狈,但抬起头的一瞬间,露出的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带着一股野性与不屈。她手中紧紧攥着一个看起来颇为精致的锦囊。
“你们……你们欺人太甚!这明明是我家传之物!”女子的声音因恐惧而微颤,却带着倔强。
“家传?哼!这江淮地界,老子看上的就是老子的!”刀疤脸不屑一顾,继续逼近。
林辞依旧闭目,仿佛置身事外。他并非滥好人,世间不平事太多,他无力也无意一一插手。
然而,就在那刀疤脸的手即将触碰到女子的瞬间,林辞怀中的玉玺,竟毫无征兆地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悸动!这悸动并非针对那些匪徒,而是……指向那女子紧握的锦囊!
那锦囊之中,有东西引起了玉玺的共鸣!
林辞倏然睁眼。
也就在此时,那女子见退无可退,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竟猛地将锦囊向林辞的方向抛来,同时喊道:“公子!这祸物给你,快走!”
这一下变故出乎所有人意料。那锦囊划过一道弧线,落在林辞脚边。几名匪徒的目光瞬间凶狠地转向林辞。
“小子!把东西交出来!不然连你一块儿剁了!”刀疤脸恶狠狠地威胁道。
林辞看都未看那些匪徒,他的目光落在那锦囊上。玉玺传来的感应更加清晰了,那是一种……同源而出,却又似乎被某种力量封印隔绝的微弱气息。
他弯腰,拾起了锦囊。入手微沉,触感冰凉,锦囊的材质也非寻常丝绸,隐隐有符文暗绣。
“找死!”见林辞无视他们,几名匪徒大怒,挥刀便砍!
林辞甚至没有抬头,只是握着锦囊的手微微一动,一股无形气劲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嘭!嘭!嘭!
几声闷响,那几名凶神恶煞的匪徒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狼狈地摔在庙外的泥水之中,手中的钢刀也脱手飞出。几人挣扎着爬起来,望向庙内那道青衫身影,眼中充满了惊骇与恐惧,再不敢停留,连滚爬爬地消失在雨幕里。
庙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雨打屋檐的声音。
那女子怔怔地看着林辞,似乎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逆转中回过神来。她这才仔细打量起这个看似文弱的青衫男子,只见他面容清俊,气质沉静如水,刚才那神鬼莫测的手段,更是让她心惊不已。
林辞并未理会她探究的目光,而是轻轻打开了锦囊。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块巴掌大小、通体暗红、形状不甚规则的金属碎片。碎片表面刻着极其古老、连他都无法完全辨识的纹路,那纹路似乎与玉玺上的某些山川脉络隐隐对应。而那股引动玉玺感应的同源气息,正是从这碎片上散发出来的。
“这是何物?”林辞看向那女子,声音平静。
女子定了定神,站起身来,虽然衣衫褴褛,却难掩其眉宇间的灵秀之色。她敛衽一礼,声音清脆了许多:“小女子姓张,名出尘,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此物……确是我家传之物,据先父所言,乃是上古时期,一块来自‘鼎’上的碎片。”
鼎?禹鼎?!
林辞眼中精光一闪而逝。他不动声色地问道:“张姑娘可知,此物从何而来?令尊又是如何得到它的?”
张出尘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哀伤:“先父曾是前隋将作监的工匠,偶然在一次修缮古籍库时,于残卷夹层中发现此物及半卷与之相关的残图,觉其不凡,便暗中收藏。后来……后来因此惹来杀身之祸,家中遭难,只有我携带此物逃出……一路被方才那些恶徒追杀,他们似乎是受雇于人,目标就是这碎片。”
残图?林辞心中一动:“那半卷残图现在何处?”
张出尘从贴身处取出一卷泛黄破损的羊皮纸,小心翼翼地递给林辞:“在此。小女子学识浅薄,看不懂上面所绘何物,只知似乎与山川地理有关。”
林辞接过残图,展开。图上线条古朴,勾勒出蜿蜒的山脉与水道,其中几个关键节点标注着奇特的符号,与那金属碎片上的纹路有几分相似。虽然只是半卷,且地域难辨,但这无疑是寻找禹鼎的重要线索!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名叫张出尘,眼神灵动又带着一丝坚韧的女子。她因这禹鼎碎片家破人亡,又被卷入追杀,如今将这烫手山芋交给了自己。
“张姑娘今后有何打算?”林辞问道。
张出尘神色黯然:“天下之大,已无小女子容身之处。只想寻一处安身立命之所,了此残生。”她顿了顿,看向林辞,眼中带着一丝希冀与决然,“公子非常人,能护住此物。若公子不弃,出尘愿为奴为婢,追随公子,只求……只求有朝一日,能查明家父被害真相!”
雨渐渐停了,天光微亮,透过破庙的窗棂照在张出尘的脸上,那双明亮的眼睛格外坚定。
林辞沉默片刻。此女心性坚韧,身世坎坷,更与禹鼎碎片有着直接关联。带上她,或许会多些麻烦,但也可能带来更多线索。
他收起碎片和残图,淡淡道:“我此行前路未卜,凶险难测。你若不怕,便跟着吧。”
张出尘,即后世传说中的红拂女,闻言,眼中瞬间绽放出光彩,深深一拜:“出尘不怕!愿随公子左右!”
林辞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走出山神庙。红拂连忙跟上,步履虽有些踉跄,却异常坚定。
江淮烟雨之中,星耀之侧,多了一道红色的身影。寻找禹鼎的漫漫长路,似乎从这破庙的偶遇,真正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