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设路的夜市在傍晚六点突然活过来,油烟与霓虹交织成的热浪裹着方言叫卖声,把李继业熨帖的衬衫熏出褶皱。他盯着财务部刚拨来的两千元启动资金,纸币在手里攥出潮湿的印记。
“业总,大数据显示煎饼果子是夜市流量之王。”管培生小陈举着平板,屏幕上的消费趋势图闪着蓝光,“但我们得差异化竞争……”
李铁柱突然从三轮车后钻出来,车斗里那口茶叶蛋锅锈迹斑斑。“差异化?”他抓把泥土撒在平板屏幕上,“八五年你爹的差异化是往鸡蛋里多撒一撮盐。”
几个年轻人手忙脚乱支起折叠桌时,隔壁卖烤串的光头汉子笑出满口金牙:“学生娃,这摊位费够你们赔三天!”
李继业打开智能音箱播放轻音乐,小陈立即亮出二维码支付牌。直到晚高峰人流涌过,他们的摊位前依旧冷清——精心设计的海报在油烟里卷边,而隔壁烤炉前的队伍越来越长。
“业总,要不要做促销?”管培生小林擦着汗提议,“第二份半价?”
话音未落,李铁柱拎着酱油桶过来,哗啦往面糊盆里倒了小半桶。“你亚茹阿姨第一次出摊,”他搅动着突然变色的面糊,“靠的是给民工多舀一勺酱。”
第一对顾客来时,李继业的手抖得握不住铲子。面饼在铁板上焦糊成地图模样,小林急着要倒掉重做,却被王亚茹的越洋电话制止:“等等,那个穿工装的大叔一直在看。”
果然,满身水泥点的大叔掏出皱巴巴的纸币:“就要这个糊的,当年你爹在河滩摆摊,给我烙的饼也这个味儿。”
晚九点城管来袭的骚动如同潮汛。当其他摊主熟练地收车窜进小巷,李继业还对着没来得及折叠的桌椅发愣。光头汉子经过时拽了他一把:“傻愣啥?等着缴学费啊!”
三轮车在颠簸中哐当作响,茶叶蛋锅在车斗里蹦跳着发出抗议。躲进城中村窄巷时,小陈突然指着平板惊呼:“业总!刚才跑丢了两箱鸡蛋……”
李继业靠着墙根清点损失,手机屏幕碎裂的纹路割开了盈亏统计表。暗影里忽然递来半根玉米,李铁柱不知何时蹲在了旁边:“知道为啥选夜市?这儿每分钟都在给你爹上mbA。”
次日再出摊时,年轻人们的衬衫下摆都塞进了裤腰。当醉醺醺的顾客把百元大钞拍在桌上要求开发票时,李继业突然抓起烤焦的煎饼塞过去:“送您尝鲜,我们小本生意开不了票。”
那夜收摊后数硬币,铝饭盒里堆出小山。小林突然抽泣着举起手机:“我爸妈说家里从不缺这点钱……”
“缺的是知道钱怎么来的。”李铁柱把五分硬币按进饭盒,金属碰撞声惊飞了觅食的麻雀,“你爹第一次摆摊被没收家当,在桥洞数硬币数到天亮。”
第三天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塑料棚在狂风中被掀翻时,李继业脱下西装盖住面粉袋,自己淋着雨继续摊饼。光头汉子扔来件雨衣:“小子,比你爹强!他头回遇雨抱着锅哭鼻子呢!”
最后一位顾客是牵着孙子的老太太。孩子盯着智能支付牌好奇,老人却从怀里掏出手绢,层层揭开才露出纸币。“我儿子,”她指着远处星辰集团的工地,“在你们那儿盖楼。”
李继业多夹了根香肠,收款时偷偷退回二十元。老太太走远后,他发现装钱的铁盒里不知何时多了张字条——那是三十年前李铁柱写给某个摊主的欠条,背面新添了行字:“债已还清,利息是教会我儿子低头看路”。
当管培生们兴奋地计算这三天的盈利率时,李继业独自在油污的摊位前坐下。平板电脑自动生成着经营分析报告,他却伸手关掉了屏幕。夜市霓虹在他沾满面粉的西装上投下斑斓光影,像极了他父亲当年在河滩黑市守护的那片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