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集团顶楼的保险库需要三把钥匙同时转动才能开启。当王亚茹将最后一把钥匙插进锁孔时,青铜门轴发出的呻吟声让李继业下意识后退半步。尘封的空气裹着账本特有的霉味扑面而来,数十排铁架上密密麻麻排列着用牛皮绳扎紧的册籍。
“1994年之前的在这里。”王亚茹指尖掠过那些边缘发毛的账本,像抚过时光的脊背,“你父亲至今坚持手写季度摘要。”
李继业打开平板调出财务系统,荧光映亮他微蹙的眉头:“母亲,这些原始凭证早该数字化了……”
“数字化?”王亚茹抽出一本封皮烫着“危”字的账册,纸页翻动间抖落细碎的水泥渣,“看清楚,这是1998年洪灾时的抢救记录。”
泛黄的纸页上,墨迹被水渍晕成诡异的蛛网。在“固定资产损失”栏旁,有行铅笔小字:“救出老周账本,弃保险柜”。
青年修长的手指在平板屏幕上滑动:“根据系统记录,当年保险柜里存放着三公斤金条。”
“金条能换来老周媳妇的救命手术吗?”王亚茹突然将账本按在智能桌面,水渍痕迹在感应区漾出波纹,“那个暴雨夜,你父亲带着全公司男职工蹚进齐腰深的洪水,抢出来的全是这种‘废纸’。”
她抽出夹在账册里的照片——浑身湿透的李铁柱正把账本塞进衬衫,胸口鼓囊囊的位置隐约透出“工人欠薪明细”的字样。
李继业点开并购分析软件:“可是从资本回报率看……”
“回报率?”王亚茹夺过平板,调出1997年某页的“其他应付款”,“这个数字背后是四百三十七个农民工的过年钱。”她指甲划过备注栏里“暂借继业满月礼金”的红字,“你人生的第一笔压岁钱,在工地拌了混凝土。”
年轻的手指僵在半空。感应灯适时暗下,唯有账页上的红字在昏黄应急灯下灼灼发亮。
“现在看这里。”王亚茹又摊开2003年的现金流量表,在“经营活动现金流出”项下轻轻一点,“知道这笔工程款为什么延迟支付两周吗?”
平板电脑自动推送着当年的盈利预测模型,李继业迟疑道:“为了改善现金流?”
“是为了等你栓子叔的闺女做完心脏手术。”她翻开附件页,出院结算单的日期与付款日期严丝合缝,“你父亲当年对着供应商拍桌子:要么等半个月,要么看着我兄弟的女儿死!”
铁架深处突然传来脚步声。李铁柱拎着沾满泥点的安全帽走来,帽衬里那枚五分硬币随着步伐叮当作响。
“学到哪儿了?”他抓起2008年的合并报表,在“商誉减值”栏重重一拍,“知道这笔损失里躺着谁吗?”
李继业迅速调出当年公告:“是收购捷成建筑形成的……”
“是躺在重症监护室的老疤!”李铁柱突然扯开衬衫,心口疤痕在账本堆里剧烈起伏,“他为抢回被对方扣押的资质证书,让人捅了七刀!”
安全帽砸在账册上,震起无数微尘在光束中翻滚。硬币从帽衬滚到“非经常性损益”栏目,恰停在“抚恤金支出”的数字上。
王亚茹默默展开一张蜡笔画。画上戴安全帽的小人正把星星装进混凝土搅拌车,背面是六岁李继业的笔迹:“爸爸说每栋楼都要住进星星”。
“现在再看这个。”她将画纸覆在最新的利润表上,透光可见儿童画与数字的重影,“你以为我们在经营企业?我们在经营一代人的人生。”
李继业颤抖着点开智能分析系统,AI正在生成行业对标报告。他忽然注意到某行小字标注——星辰集团的员工离职率连续二十年低于同行5%。
“那些数字……”青年嗓音发涩,“为什么从不写进年报注释?”
“因为有些故事,”李铁柱拾起滚落的硬币,轻轻按在儿子掌心,“只能烙在这里。”
硬币还带着父亲的体温,青年恍惚看见无数身影在数字间浮动:蹲在路边数钢镚的年轻父母,在暴雨中护卫账本的工人,把满月礼金塞进工资袋的老板……
保险库的青铜门重新合拢时,李继业将平板电脑留在了铁架上。月光透过百叶窗,把账本堆割裂成明暗交错的丰碑。他攥紧那枚硬币,忽然明白父亲为什么总说财务报表是集团最沉重的固定资产——
这里每页都浸着时代的汗与血,每个数字都刻着活着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