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李云龙的“外交噩梦”,从一声清脆的戒尺声开始。
“啪!”
赵刚面无表情,手里的黄杨木戒尺不轻不重地敲在李云龙笔挺的后背上。
“腰杆挺直!”
“你现在不是趴在战壕里等着冲锋,是代表新中国!”
李云龙穿着那一身笔挺得像刀锋的元帅服,感觉自己像是被无数根看不见的线给捆住了,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别扭。
后背上,仿佛有几万只蚂蚁在爬。
“老赵,你差不多得了啊。”
“老子当年在被服厂,都没这么站过军姿!”
“这都第十下了!你再敲,老子这身骨头都要散架了!”
赵刚眼皮都没抬一下,戒尺再次扬起。
“第十一下!”
“坐要有坐相!你以为这是在独立团团部,可以把脚翘到桌子上去?”
李云龙咬着后槽牙,强行将身体绷得像一根出鞘的刺刀。
他感觉自己不是来当元帅的,是来上私塾的。
还是最要命的那种。
赵刚看着他这副滚刀肉的模样,知道常规方法没用,干脆把丁伟和孔捷两个损友也叫了过来。
美其名曰,“全流程模拟对抗”。
丁伟一进门,看见李云龙那副吃瘪的样子,差点没笑出声。
“哟,老李,穿上这身皮,乍一看还真像个人样了。”他绕着李云龙转了一圈,啧啧称奇。
孔捷则直接上手,拍了拍李云龙僵硬的肩膀:“不错,比结婚那天还精神。”
李云龙脸黑得能拧出水:“少他娘的废话,赶紧开始!”
演习第一项,模拟握手。
一个从外交部紧急抽调来的,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工作人员,正微笑着伸出手。
“元帅阁下,请注意,握手时,力度要适中,代表友好与尊重……”
李云龙脑子里,还翻滚着731那帮畜生的“南洋基地转移计划”。
他看着面前那只白净的手,眼前晃过的,却是战场上战友被撕碎的血肉。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僵硬的弧度,看起来比哭还难受,然后伸出了自己那只满是老茧,能轻易拧断敌人脖子的大手。
“你好。”
李云-龙沉声道,五指猛然发力!
这是他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战场上跟弟兄们见面,都得下死力气拍两下,那才叫瓷实!
“呃——啊!”
年轻工作人员脸上的职业微笑瞬间凝固,随即扭曲成了一张痛苦面具,额头上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手骨在呻吟,在哀嚎!
“元帅……元帅阁下……我的手……”
“手……要……要断了……”
赵刚眼皮狂跳,一个箭步冲上去,死命掰开李云龙的铁钳。
“你他娘的疯了!这是握手!不是拼刺刀!”
李云龙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差点把人手骨捏碎的右手。
“我没用力啊?”
“老子拼刺刀的力气,比这大多了!”
赵刚扶着那个疼得龇牙咧嘴的年轻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毫不怀疑,到时候真到了东京湾,李云龙这一握手,能把麦克阿瑟直接送进医院!
这笑话可就闹成国际事件了!
第二项,签署受降书。
赵刚严肃道:“老李,签字的时候,要稳重,不能龙飞凤舞!”
李云龙拿起那支滑溜溜的派克钢笔,蘸了墨水,在文件上郑重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可写到一半,钢笔不出水了。
他皱着眉,使劲在纸上划拉了两下。
还是没动静。
他拿着钢笔甩了甩,结果甩了对面扮演美国代表的丁伟一脸墨水。
“他娘的!”
李云龙火了,“这什么破玩意儿!还没老子的驳壳枪出膛快!”
话音未落,他的右手下意识就往腰间的枪套摸去!
那动作,行云流水,快如闪电!
“你敢!”
赵刚的声音都劈了叉,眼疾手快地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腕。
丁伟和孔捷吓得心脏都停跳了一拍。
这要是真掏出枪来,怕不是要成为世界外交史上的一个奇迹。
李云龙也反应过来,讪讪地收回手。
丁伟抹了把脸上的墨水,决定给李云龙上点强度,他清了清嗓子,学着电影里美国军官的腔调,傲慢地说道:
“hello, marshal Li. Nice weather, isnt it?”
李云龙一愣,瞪着丁伟,满脸疑惑。
“老丁,你说什么鸟语?”
“是不是在骂老子?”
他听不懂,但他感觉丁伟那表情不对劲,像是在挑衅。
一股火气“蹭”地就上来了。
赵刚赶紧用眼神制止了他,低声解释:“他在跟你问好。”
李云龙这才悻悻作罢,嘴里嘟囔着:“问好就问好,不好好说人话。”
一天的模拟下来,整个房间鸡飞狗跳。
到了晚上,李云龙实在受不了了。
趁着赵刚去开会的功夫,他偷偷溜出房间,找到了门口站岗的警卫员。
“小王啊。”李云龙压低声音,一副做贼的样子,“把你身上这身旧军装,跟老子换换。这身皮,穿着硌得慌,睡不着觉。”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李云龙,你长本事了啊。”
李云龙身体一僵,缓缓转过头。
赵刚就站在他身后,脸色铁青。
李云龙被抓了个正着,却梗着脖子。
“老赵,我就是想换身舒服的衣服睡觉!这也不行?”
赵刚没有发火。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久到李云龙都有些发毛。
最后,他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郑重。
“老李,你跟我来。”
回到房间,赵刚关上门。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第一次打平安县城,冲在最前面,被打成一团血雾的张大彪?”
李云龙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
“你还记不记得,为了救你,后背被砍得没有一块好肉的和尚?”
李云龙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骨节发白。
赵刚的声音愈发低沉,每一个字都像千斤重锤。
“老李,你现在穿的这身衣服,不光是给你一个人穿的!”
“它是给张大彪穿的!是给和尚穿的!是给我们独立团所有倒在冲锋路上的弟兄们穿的!”
“更是给南京城里那三十万被活活屠戮的冤魂穿的!”
“明天,你站到东京湾,全世界的眼睛都会看着你!”
赵刚猛地一指李云龙的脸,声音嘶哑地咆哮。
“你这张脸,已经不是你李云龙的脸了,是我们整个中华民族的脸!”
“这是命令!是比打赢任何一场仗,都更重要的任务!”
赵刚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重磅炮弹,狠狠砸在李云龙的心上。
他胸口剧烈起伏,那股子驴脾气,那满腔的憋屈,在这一刻,被一种更为沉重的东西,彻底压了下去。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赵刚说完,转身离开了房间,把空间留给了他。
夜深了。
李云龙一个人,重新穿上了那件笔挺的元帅服。
他走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肩章上的金星,在灯光下闪耀。
那不是荣耀。
是责任。
是无数倒下去的弟兄,用血肉把他托举到了这个位置。
他的眼神,一点点变了。
那股子桀骜不驯的野性,缓缓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坚定。
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敬了一个无比标准的军礼。
然后,他转身,大步走到桌前,拿起了那份让他头疼欲裂的发言稿。
他决定了。
明天,再来一次。
一次真正的“实战”模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