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的波涛,送走了最后一个秋日,迎来了凛冽的寒冬。
雪花纷纷扬扬地洒下,覆盖了五丈原的岗峦,染白了铁笼山的峭壁,也在渭水北岸魏军的营垒上积了厚厚一层。
天地间一片素缟,仿佛连战争都被这严寒暂时冻结。
然而,在这片银装素裹之下,对峙的双方,却经历着截然不同的冬天。
南岸,蜀军大营。
尽管寒风呼啸,但营中秩序井然,甚至透着一股北岸难以企及的“热气”。
陇西屯田的硕果,在这个冬天显现出巨大的能量。
一车车满载的粟米、麦子,沿着被冰雪覆盖但依然有辅兵和改良雪橇维持通行的道路,从陇西三郡源源不断地运抵前线。
仓库里,粮垛堆积如山,足以支撑大军度过这个严冬,甚至绰绰有余。
士卒们不必为口粮发愁,碗里是热腾腾的饭食,心中便有了底气。
木牛流马的运输队,即使在风雪天,也并未完全停歇。
它们承载着御寒的衣物、取暖的炭薪、保养兵甲的油脂,以及最重要的——从成都将作院不断送来的、替换损耗的元戎连弩箭矢和备用零件。
这条高效的后勤动脉,确保了前线器械始终处于良好状态,战斗力得以维持。
营垒之内,并非一片死寂。诸葛亮采纳陈到建议,实行轮换休整。
一部分将士在加固的营房内休息、学习简单的文字,进行室内格斗训练;另一部分则精神抖擞地值守在哨位、箭楼上,身披厚实的冬衣,警惕地监视着对岸。
那些部署在关键位置的元戎连弩,被细心地用油布覆盖,防止冰雪冻住机括,随时可以投入战斗。
更让魏军细作感到震惊的是,蜀军甚至在利用冬季,进行小规模的土木作业和防御拓展。
他们利用冻土坚硬的特点,在铁笼山与五丈原之间,又修建了几座小型的、相互呼应的堡垒哨卡,进一步巩固了防线,并将控制区向着渭水下游方向,悄然扩大了十数里,几乎完全掌握了南岸的所有战略要点。
反观北岸,魏军大营则是另一番景象。
司马懿的“深沟高垒”策略,在寒冬中显得格外残酷。
士卒们蜷缩在冰冷的营帐里,靠着有限的炭火勉强取暖。
来自关东的粮草运输,因路途遥远、冬季路滑而变得异常艰难和缓慢,运抵前线的数量远不如预期,只能实行严格的配给制,许多士兵腹中饥馑,手脚冻疮遍布。
最折磨人的是无所事事的等待和低落的士气。
他们每日看着对岸蜀军营垒中升起的、远比己方密集和持久的炊烟,听着风中隐约传来的、对方操练的号令与偶尔的欢声笑语,再对比自己饥寒交迫、前途茫然的处境,一种绝望和怨愤的情绪在营中无声地蔓延。
司马懿虽然凭借铁腕手段维持着军队的基本秩序,阻止了大规模的溃逃和骚乱,但他无法变出充足的粮草,无法驱散这刺骨的严寒,更无法提振那日益衰颓的军心。
他寄希望于“关中、陇右天时之变”,希望一场大雪能阻断蜀军粮道,希望蜀军内部生乱,希望诸葛亮积劳成疾……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陇西的屯田提供了稳定的粮食来源,高效的后勤保障了物资供应,精良的器械减少了人员损耗,而诸葛亮病愈后,在陈到等人辅佐下,调度有方,军心稳固。
那个“天时之变”迟迟没有降临到蜀军头上,反而严寒和匮乏,正在一点点地吞噬着北岸魏军的战斗力。
秋去冬来,冬尽春至。
当渭水解冻,春草萌发之时,对峙已经超过了半年。
南岸的蜀军,非但没有显露出任何疲态,反而因为一个冬天的休整和巩固,防线更加坚固,控制区更加扩大,将士们面色红润,士气高昂,摩拳擦掌,只待丞相一声令下。
而北岸的魏军,则如同被严冬抽干了精气,士卒面带菜色,营垒虽在,却难掩一股沉沉的暮气。
消耗,巨大的消耗,不仅消耗着粮草物资,更消耗着人的意志。
站在铁笼山指挥所外,诸葛亮羽扇轻摇,望着对岸那死气沉沉的魏军营垒,望着渭水中倒映的、己方营垒那井井有条、生机勃勃的景象,他的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真正舒心的笑容。
他转身对身旁的陈到,以及汇聚过来的魏延、吴懿等将领说道:“司马仲达欲以持久耗我,殊不知,今日之大汉,已非昔日困守益州之时。陇西在手,粮秣无忧;器械精良,士卒用命;转运高效,后继有力。彼之消耗,恰似以卵击石,徒劳无功耳!”
陈到点头,感慨道:“丞相所言极是。司马懿算尽天时地利,却未算到我军能有如此革新之力。屯田、木牛、元戎、白毦……此非一隅之变,乃国力之整体提升。其败,非战之罪,乃势之衰也。”
魏延哈哈大笑:“这老乌龟,缩了半年,把自己缩得面黄肌瘦!丞相,如今春暖花开,正是用兵之时!末将愿为先锋,渡河击之,必擒司马老儿于麾下!”
诸葛亮微微摇头,目光依旧睿智而沉稳:“文长勿急。司马懿虽暂处下风,然根基犹在,不可轻敌。我军优势已显,当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彼之消耗战略既已失败,内部必有变故。我等,静观其变即可。”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自信。这场由司马懿主动选择,或者说被迫接受的“持久战”,在经历了秋冬春夏的考验后,胜负已分。
蜀汉,凭借诸葛亮与陈到联手打造的、集屯田经济、高效后勤、精良器械、高昂士气于一体的强大综合国力与创新能力,硬生生在敌人的地盘上站稳了脚跟,并且越耗越强。
而司马懿那套传统的、依赖本土优势和时间消耗的战略,在蜀汉这套超越时代的“组合拳”面前,撞得头破血流,首次宣告了彻底的失败!
消息传回成都,刘备览奏,激动得老泪纵横,连饮三杯,对着北方遥敬:“孔明!叔至!真乃朕之肱骨,大汉之祥瑞也!”
消息传至洛阳,曹叡闻报,久久无言,最终化作一声充满不甘与绝望的叹息,肩头的旧伤,仿佛又隐隐作痛起来。
渭水之畔,攻守之势,已然易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