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瑛挤出一个看似豪放不羁的笑容,接口道:“原来是冯公子,久仰。在下贾瑛,只是不知,方才贵仆所言那甄马会,是什么事情?倒要请教。”
那冯渊见他非但没走,反而主动问起,顿时心花怒放,拱手道:“失敬,原来是贾公子!”
说着,他又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的笑容说道:
“贾公子问起这甄马会,可算问对人了!这自然是姑苏城里顶顶风雅私密的盛事了。其中妙处,且听我慢慢道来……”
贾瑛闻到他身上的浓烈刺鼻的熏香味,差点吐出来。
他不动声色地走开几步,与这不男不女的家伙保持距离。
冯渊一指不远处的瘦影居,道:“看见那所宅院没,那可是江南甄家在姑苏的别院,走,我们边走边说。”
原来,这瘦影居的主人,却是大名鼎鼎的江南甄家。
甄家现任家主甄应嘉,是皇帝派驻在金陵省的体仁院钦差大臣,深受皇恩、权势熏天。
可谁能想到,这般尊贵的世家大族,竟会做这等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们家在姑苏的别院,效仿扬州瘦马的做法,暗地里在民间搜罗了许多貌美的女孩,传授各种才艺。
什么琴棋书画、歌舞茶道,就连待人接物的规矩,讨好男子的手段,都有人专门教导。
这些女孩被从小养到十五六岁后,出落得亭亭玉立,甄家每年都择定吉日进行拍卖。
这拍卖会被还被他们取了个雅称,叫为甄马会。
甄马,就是甄选瘦马的意思。
今日晚上,便是又一次甄马会拍卖的日子。冯渊也是托了好些关系,才打听到确切的时间。
这冯渊,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富贵之家,不过是守着祖上的一点薄产,勉强维持着体面,家里统共也就两个下人。
他自小娇生惯养,长大后也是什么也不想学。
最荒唐的是,他还酷好男风,这些年下来,祖上留下的家业已被他败得七七八八。
宗族里的长辈见他这般不成器,三天两头骂他是不孝子,再这么下去迟早要断了香火。
冯渊被骂得实在招架不住,又怕被宗族除名,这才咬着牙攒了大半年的钱,好不容易凑够了一笔银子。
他盘算着,要在今日的甄马会上买个容貌出众的女孩,娶回家作妾室。一来能堵住宗族长辈的嘴,二来也盼着早日生个一儿半女,延续香火。
说话间,几人已到了瘦影居那气派的黑漆大门前。
门前早已悬起一串琉璃灯,照得石阶亮如白昼。
几名身着青色短褂的家丁正忙碌地接待着来客,验看名帖,唱喏引路,一切井然有序。
各人带来的下人们不能入内。冯渊的老仆只得牵着驴子,和其他人一起在大门外找个地方候着。
贾瑛和冯渊走到门前时,这几名家丁对冯渊视而不见,反而在看到贾瑛时,瞬间变得无比恭敬,腰身都不自觉地弯了几分,脸上堆起殷勤的笑意。
无他,只因贾瑛虽衣着不算极度奢华,但用料讲究,剪裁合度,更兼身姿挺拔,气度不凡,一望便知是世家大族的贵公子。
相比之下,那刻意整理过衣袍的冯渊,反倒被家丁们理所当然地认作了贵公子身边的跟班。
贾瑛豪爽一笑,摸出一块碎银,扔给接引他的家丁,道:“给弟兄们喝点闲酒吧。”
那家丁接过银子,入手便知分量十足,脸上更是堆满了笑容,连声应道:“谢公子赏!公子真是菩萨心肠!”
他腰弯得更低,侧着身子,将二人引至一个宽敞华丽的大厅里。
厅内更是别有洞天。但见四面雕梁画栋,悬着轻罗软纱,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绒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甜腻的暖香,混合着酒气与脂粉味。
若非早知道底细,乍一看,倒像是个顶级的勾栏瓦舍,极尽奢华之能事。
大厅中央是一座精致的莲花戏台,此刻正有一名窈窕女子,抱着琵琶,纤指轻拨,婉转缠绵的曲调便如水般流淌出来,萦绕在众人耳畔。
台下错落有致地摆放着数十张紫檀木方桌,不少桌前已坐了人。
这些人大多锦衣华服,或肥头大耳,或精干瘦削,彼此间低声交谈,目光却不时瞟向戏台后方,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期待。
那引路的家丁将他们带到一处座位,殷勤地介绍道:
“公子爷,您请看,这边靠后的雅座,一壶上等的龙井是一两银子。往前些,能看得更清一些,需二两银子一壶。”
贾瑛眼神扫过全场,并未停留,直接抬手一指那戏台正前方视野最好的几张主位,淡然问道:“那里呢?”
家丁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脸上立刻显出更加恭敬的神色,压低声音道:
“公子好眼力!那是咱们这儿的状元席,须得十两银子一位,奉送的也是顶级的明前龙井,连点心果子都是特意从……”
贾瑛还未等他说完,便道:“不必多言,我们便坐那里了!”
那家丁闻言,身子一震,猛地挺直腰板,朝里面尖声唱喏,声音穿透了靡靡丝竹:“贵客两位——状元席上座嘞!”
这一声唱引来不少探究的目光。
冯渊跟在贾瑛身后,在那众目睽睽之下的正中主位坐了,只觉得周身不自在,额头也微微沁出冷汗。
他忍不住侧过身子,又是惊喜又是忐忑地低语:“没想到……贾兄竟是如此豪阔!”
贾瑛云淡风轻地喝着茶,淡然道:“不算什么,不过是一般人家罢了。”
他仅从那竹叶青身上就搜出一万两的银票,后来这扬州反劫那三十多个毛贼,也是收获颇丰,这点钱跟本瞧不到眼里。
冯渊见他如此,胆子稍壮,搓了搓手,脸上显出几分窘迫:
“贾兄,一会儿……一会儿若真有我中意的女子,我怕……我怕我带来的银子不够,不知贾兄能否……暂且援手,周转一二?日后定当奉还!”
贾瑛放下茶盏,目光平静地看向他:“不知冯公子想寻个什么样的女子?”
冯渊不假思索,眼中放出光来:“自然是漂亮的,越漂亮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