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少轩与闫百川拱手道别,眉宇间难掩意气风发。他扬手叫了辆人力车,坐稳后指尖轻轻叩着车板,心头翻涌着按捺不住的狂喜。
铁矿已然落定,军工厂的合作也尘埃落定,这一回,他总算做成了件足以影响未来抗战格局的大事。
他望着街景掠过,思绪早已飘远:汉冶萍不过一家矿厂,光欧战期间就被小鬼子刮走三千五百多万日元,这笔钱能办多少实事?
想及日后各路军阀购械的荒唐,在军工上花了无数冤枉钱,到了抗战时却成了“万国牌”,缺钢少弹,后勤处处掣肘,多少将士因此殒命。
如今他手握二十年先机,单借欧战的红利便能攒下海量资金,推行早已拟定的规划,届时国力根基必将截然不同!想到此处,他嘴角勾起一抹自得的笑意,连带着车夫的脚步声都觉得轻快起来。
他万没料到,方才与闫百川的会面早已落入他人眼中。而徐副秘书长能“窥破天机”,绝非侥幸。这既是他多疑善察的性格使然,更是浸淫北洋官场多年的本能。
官场浮沉,猜忌本就是扎根心底的毒刺,此番撞见不过是引燃导火索,即便今日未曾瞧见,日后也总会借着某个“偶然”知晓真相。
说到底,北洋内部本就离心离德,又岂会真正信赖旁人?“北洋三杰”本是大帅左膀右臂,最终却落得各自为营:一人以个人名义通电全国,呼吁“慎选议员、重开国会、明定宪法”,公然与中枢唱反调;一人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坐观局势起伏;而坐镇京城的“北洋之狐”索性称病不出,隔岸观火。千年官场,从来都是一部尔虞我诈的斗争史,所谓的“兄弟同心”,不过是权宜之计的遮羞布。
如今徐副秘书长心中已然埋下了猜忌的阴影,这阴影只会愈发蔓延,让他看谁都带着三分戒心。于他而言,有用之人尽可许以重诺、予之厚利,可谈及信任,却是万万不能。无论盟友日后何等得力,这份猜忌终将化为利刃,迟早要亮出锋芒。
于是,宋少轩刚踏入家门,就被围上来的梦玲和管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目瞪口呆。好好的筹划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自己反倒成了被人随意打发的“打杂的”,一股憋屈劲儿直窜心头。
他眉头紧锁,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徐又峥素来是个“笑面虎”,就算要排挤我,也必然是和和气气、绵里藏针,如今竟带着大队士兵闯府。这绝非好事!到底是什么事,让他连表面功夫都懒得装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拍大腿,眼中闪过一丝惊觉:“是了!定是方才与闫百川的会面!”
他强压下心头的波澜,温言宽慰了梦玲几句,转身便快步躲进书房,反手锁紧门窗,打开直播间找到杨安华联系。
奇怪的是,杨安华听完竟丝毫不以为意。只是开口宽慰他道,“没事,他们要收回去就收回去,往后有的是后悔的时候。北洋是什么德性,你又不是不清楚。”
他笑了笑“这么多兵工厂,哪一座不是靠技术人员仿制撑起来的?难道还能指望那帮满嘴章程、肚里油腻的官僚?”
宋少轩下意识地伸手去摸烟,“道理我都明白,杨先生。眼下确实算是最好的光景了,大帅虽不算多英明,好歹打下了一点基础。教育、轻工业、交通,都算是有了些底子。老百姓的日子也比从前好过。”
他点燃了烟说道,“可正因为这样,现在招工、钢材、电厂,样样成本都高得吓人,他们肯定搞不起来的!”
他越说越激动,“等他们真把厂子建起来,欧战早就结束了,到时候满世界的武器,谁还看得上我们这款落后的?”
见宋少轩眉宇间那抹被轻视、被否定的屈辱感始终挥之不去。杨安华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怜惜与无奈。
“小宋啊,”他声音放缓了些,“你得明白,不管在哪个时代,一个人想做成大事,都不可能一帆风顺。多少人屡屡受挫,到头来还是一事无成。人要成事,得靠大气运。要不是我看你身上有这份气运,我凭什么把宝压在你身上?”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格外认真,“我不是白费功夫,你身上有大气运,是能做些事的。”
“我哪有什么气运?”宋少轩低下头,嘴里嘟囔了一句,声音透着几分委屈,“这几年够倒霉的了,事事不顺。”
“没气运?”杨安华被他这话逗乐了,“那你现在是用什么在跟我联系?这玩意儿难道是路边捡的吗?要不是看中你这点与众不同的造化,我何必在你身上下注?说不准哪天你就出事了,我岂不是白忙一场?”
这么一说,宋少轩下意识地摸了摸头。是啊,至少还有个“外挂”,不能算毫无倚仗。他抬起头,困惑取代了之前的烦躁,语气也带上了求教的意味:“杨先生,气运……真的这么重要?”
“重要到无以复加!”杨安华脱口而出,语气斩钉截铁。他低头沉吟片刻,手指捻着茶杯的盖子,仿佛在斟酌词句,“是必不可少的条件,其他反而都算次要。”
他放下杯盖,目光变得悠远,“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清末辽东一带土匪横行,有个土匪头子,为人活络,混得不错。有一天,他的兄弟劫了一个马队,里面还有一位得宠的小妾。他得知后,非但没有趁机勒索,反而好酒好菜招待,好说歹说,派人全须全尾地给送回去了。自那以后,他竟因此得到那位官员的赏识,从此打通了官面,平步青云。”
“这说明他够聪明,懂得审时度势,也……确实沾了点运气。”宋少轩不以为然地应道,觉得这故事并无甚稀奇。
“哦?聪明?运气?”杨安华眉毛一挑,“那个土匪,就是后来奉天的张大帅!”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沉重,“可同样的事,另一个人也做过。那人也讲义气,也有些手段,却时运不济,饱受磨难,关键时刻没有一帮兄弟拼死救他,那一回就丢了性命。这个人一路走到黑,虽也成了气候,但终究是另一种结局,他叫宋江!”
杨安华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现在还觉得运气不重要吗?身处这乱世,就算你有家产、有名望、有头脑,就一定能飞黄腾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