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袁崇焕的帅府私宴之后,时间,便仿佛被按下了加速的按钮。
从盛夏到晚秋,数月的光阴,在辽西这片被战争阴云常年笼罩的土地上,转瞬即逝。对于关宁军的其他将领而言,日子一如往常,操练、巡防、在无尽的等待中消磨着时光。但对于顾昭,以及他麾下那支被正式命名为“镇北新军”的部队而言,这几个月,却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近乎于疯狂的蜕变。
袁崇焕,这位大明王朝在辽东最后的擎天之柱,用行动证明了他对顾昭的信任,是何等的毫无保留。
一道道由他亲笔签署的督师令,如同雪片一般,从宁远城的帅府发出,飞向了辽西走廊的各个角落。所有关卡、所有衙门,都被给予了最严厉的指示:凡镇北新军所需,无论是兵员、粮草、还是军械物资,一律放行,不得有丝毫延误与克扣,违者,以通敌论处!
得到了这道前所未有的“尚方宝剑”,顾昭这台被压抑许久的战争机器,终于开始以一种令所有人都感到心惊胆战的速度,全功率运转了起来!
位于山海关与宁远之间,一片原本荒无人烟的山谷,被迅速地,改造成了一座巨大的、戒备森严的秘密军营。
无数因为战乱而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辽东流民,以及那些在历次战斗中被打散、失去了番号与归属的溃兵,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般,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他们来到这里,不为别的,只为镇北新军招兵告示上那一句足以让所有底层士卒都为之疯狂的承诺——“凡立军功者,战后按功授田,分发牛种,永为世业!”
在那个土地兼并严重、百姓生不如死的年代,这句承诺,拥有着近乎于神魔般的蛊惑之力!
它为这些早已在绝望中麻木的人们,重新注入了灵魂,点燃了他们熄灭已久的,名为“希望”的火焰!
于是,一场规模浩大的、疯狂的扩军与整训,就此拉开了序幕!
山谷之中,练兵的号子声、火铳的射击声、以及新兵们被严苛训练折磨时的惨叫声,从清晨到日暮,从未停歇。顾昭将后世军队的训练方法,与这个时代的特点相结合,用最残酷、最高效的方式,疯狂地压榨着这些新兵的潜力。他不仅要将他们训练成合格的士兵,更要通过一次次的思想教育与荣誉激励,将那句“军功授田”的信念,深深地烙印进他们每一个人的骨髓之中!
与此同时,作为镇北新军心脏的青山堡工坊,更是进入了一种近乎于癫狂的生产状态。
三班倒的制度被严格执行,数千名工匠与学徒,在王麻子的带领下,夜以继日地守候在炉火熊熊的工坊之内。那震耳欲聋的锤打声,几乎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响彻在山谷上空。一座座新建的高炉,喷吐着橘红色的火光,将整个山谷的夜空,都映照得如同白昼。
一杆杆经过无数次改良、性能远超大明制式鸟铳的燧发枪,一门门炮身更轻、射速更快的改良版佛郎机炮,如同流水一般,从这里被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然后迅速地装备到那些刚刚完成基础训练的新兵手中。
这支名为“镇北新军”的怪物,就在这短短数月之内,以一种吹气球般的速度,疯狂地膨胀着。它的兵力,很快便突破了五千人的大关,并且依旧在不断地增长。
然而,在这片热火朝天的疯狂备战景象之下,只有顾昭自己,心中那根名为“紧迫”的弦,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绷越紧。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历史的车轮,已经开始缓缓转动。那个深埋在他记忆之中,足以让整个大明王朝都为之震动的巨大节点——“己巳之变”,正在不可逆转地,一步步向着这个时空,逼近而来!
他绝不能,也绝不允许,那场长驱直入、兵临北京城下的国都之耻,再度上演!
在疯狂扩军练兵的同时,顾昭下达了另一道绝密指令。他将侯三,以及侯三手中那张已经初具规模、并且在乔五爷商队掩护下,不断向外延伸的情报网络,彻底激活了。
“从今天起,我不惜一切代价!”顾昭的命令,冰冷而又决绝,“让你所有的人,放下手中其他所有的任务,给我死死地盯住两个方向!”
“其一,是后金内部!我要知道皇太极的每一个高层动向,要知道他们每一批粮食、军械的调动方向与数量!哪怕只是沈阳城内多采购了一万支箭矢,我都需要在第一时间知道!”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蒙古!尤其是科尔沁、喀喇沁、土默特这几个部落!我要知道他们每一个部族首领的动向,知道他们与后金之间,是否有着不正常的使者往来!这,是重中之重!”
顾昭知道,历史上的皇太极,正是通过联合与胁迫蒙古诸部,成功地绕开了固若金汤的关宁锦防线,从喜峰口、大安口等大明做梦也想不到的长城内侧,撕开了一道致命的口子!
他所布下的这张情报大网,就是为了提前捕捉到那只煽动翅膀的、致命的蝴蝶!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天天过去。
辽西的草木,由绿转黄,肃杀的秋风,带走了最后一丝暖意。
当天启七年的第一场冬雪,如同柳絮一般,从阴沉的天空之中,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时,一份由侯三亲自护送,辗转经由乔五爷的商队,从蒙古草原深处送来的、用暗语书写在羊皮之上的绝密情报,终于摆在了顾昭帅帐内的书案之上。
烛火之下,顾昭用微微颤抖的手,将那份浸透了风雪与寒意的羊皮,缓缓展开。
当他用特定的药水,将羊皮上的暗语一一显现,并将其中的内容,逐字逐句地破译出来之后,他的瞳孔,猛然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状!
来了!
它,终究还是来了!
情报上的内容,清晰而又冰冷,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刺骨的寒意,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
“后金大汗皇太极,已于月前,秘密与喀喇沁、土默特等部首领会盟,许以重利,结为同盟。”
“近期,后金八旗主力,正以‘冬狩’为名,进行大规模集结。然其粮草物资调动方向,并非向南直指山海关,而是诡异地,一路向西,与蒙古诸部合流。”
“据我方线人冒死探得,其最终集结地点,似乎指向了……长城蓟镇防区以北的……喜峰口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