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设备带来的新鲜感逐渐沉淀为日常的背景音。实验室里,敲击键盘的嗒嗒声、散热风扇的低鸣、以及偶尔响起的仪器完成任务的提示音,交织成一种富有生产力的韵律。学生们埋首于各自的任务,脸上带着专注和些许疲惫,但眼神明亮。龙腾注入的资源像高效的燃料,推动着项目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前进。
陈默站在三维投影前,指尖划过悬浮在空中的一组复杂分子结构模型,对旁边的李栋讲解着几个关键节点的合成路径优化方案。他的语气平稳,思路清晰,仿佛完全沉浸在当前的技术难题中。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一部分意识始终悬停在某个更深的地方,像潜伏在深水下的声纳,持续监听着一片无形的领域。那枚被释放的“哨兵”,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微尘,无声无息,等待着与特定频率的震动产生共鸣。
三天了。没有任何异常。那种被系统性审视的感觉也似乎悄然褪去,仿佛之前的造访和探查只是一次偶然的例行公事。
但他指尖偶尔无意识的蜷缩,以及阅读文献时比平时更久的凝视,暴露了水面下的暗流并未真正平息。
下午四点左右,阳光西斜,将实验室染上一层暖色调。赵伟正和两个同学讨论着新到的材料样本测试数据,声音不高,却因为一个参数的争议而略显激动。李静在角落的终端前,似乎正在撰写项目周报,眉头微蹙。
一切如常。
就在陈默刚对李栋说完一个计算要点,拿起旁边微凉的茶水喝了一口时——
一种极其细微、几乎被完全忽略的反馈,如同最纤细的琴弦被拨动后传来的几乎消失的震颤,沿着某种无形的连接,触碰到了他的感知边缘。
不是声音,不是图像,更像是一种…直觉的刺痛。极其短暂,稍纵即逝。
他端着茶杯的手稳如磐石,水面甚至没有漾起一丝涟漪。但他的瞳孔,在茶杯边缘的遮掩下,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瞬。
“哨兵”触发了。
并且,在发出那唯一一次、极限距离的嗅探脉冲后,如设计般瞬间自我湮灭,没有留下任何继续存在的痕迹。
几乎在同一时刻,主控台角落,一个极其隐蔽的日志文件(权限仅对陈默和李静开放)被自动生成并加密锁死。文件大小微不足道,生成时间戳精确到毫秒。
陈默面不改色地将杯中剩余的水喝完,放下杯子,对李栋道:“这个思路再核算一遍,注意边界条件的取值。我有点事。”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异样,转身走向主控台的步伐也从容不迫。
坐下,唤醒屏幕,输入一连串权限指令。他的动作流畅自然,像是日常的查检工作。李栋和其他学生瞥了一眼,便继续投入自己的事情。
加密日志文件被打开。里面没有冗长的报告,只有寥寥几行冰冷的数据:
`[触发时间戳]`
`[嗅探类型:深度协议解析扫描]`
`[特征指纹匹配度:97.8% (与历史记录#Incident-Lt-Attack-01高度吻合)]`
`[嗅探反馈:源路径跳转点 x3 | 末端路由标识:[[Redacted-需二级密钥解密]]`
`[哨兵状态:已自毁]`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了一下。果然来了。还是“星海”那帮鬣狗,手段更隐蔽,但核心特征没变。他们像跗骨之蛆,从未真正放弃。
他的目光落在最后一行那需要二级密钥解密的字段上。指尖在键盘上悬停了一瞬。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被敲响了。声音不大,却让室内专注的氛围微微一顿。
离门最近的赵伟喊了一声“请进”。
门推开,进来的却不是预想中的学生或者物业人员。是张主任。他脸上堆着一种不太自然的笑容,背着手踱步进来,目光在焕然一新的实验室里扫过,掠过那些昂贵的设备时,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嫉妒和阴霾。
“哟,都在忙呢?”他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刻意的亲和,“陈老师,你这实验室可是乌枪换炮,今非昔比了啊!龙腾真是大手笔。”
陈默不动声色地最小化了日志文件的窗口,切换回分子模型的界面,这才转过身,站起身:“张主任。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没什么大事。”张主任摆摆手,走到一台崭新的气相色谱仪旁边,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就是过来看看咱们系的重点实验室发展得怎么样,有什么困难需要系里协调解决的没有?”他的手指看似随意地拂过仪器冰凉的表面。
“暂时没有,谢谢主任关心。”陈默的语气平淡。
“哦,那就好,那就好。”张主任点点头,视线又瞟向主控台方向,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听说前几天……部里评估中心的人也来调研了?没说什么吧?咱们系的教学工作,可一直是扎实过硬的。”
他的问题听起来像是关心系里荣誉,但那闪烁的眼神和微微前倾的身体,却暴露了打探的实质。
陈默的胃部微微收紧。消息传得真快。或者说,这位主任,对某些方面的风声,格外敏锐。
“只是例行调研,了解了一下校企合作的情况。”陈默四两拨千斤。
“那就好,例行就好。”张主任像是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自然了些,但很快又压低了一点声音,带着点“推心置腹”的语气,“陈老师啊,现在咱们系里,可就指着你出大成果了。不过啊,这和外头企业合作,分寸也得把握好,有些核心技术,该保密的还得保密,毕竟涉及到学校的利益,对吧?可不能让人家把核心的东西都摸了去。”
他这话看似提醒,实则暗藏机锋,隐隐又将“泄露利益”的帽子悬了起来。
“谢谢主任提醒,合同条款都有明确规定,龙腾也很尊重知识产权。”陈默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
“那就好,那就好。”张主任再次点头,似乎找不到什么再发挥的点,又寒暄了两句,这才背着手,慢悠悠地晃出了实验室。
门重新关上。
实验室里安静了一瞬。赵伟小声嘀咕了一句:“黄鼠狼给鸡拜年……”
李静也从周报中抬起头,看向陈默,眼中带着一丝询问。
陈默没有回应他们的目光。他重新坐回主控台前,屏幕上是旋转的分子模型。
但他的指尖,却在键盘下方,无声地输入了另一串更复杂的指令,调出了第二个完全独立的、物理隔离的解密终端界面。
刚才被打断的进程继续。
二级密钥输入。
最后那行被隐藏的路由标识数据开始滚动解密。
进度条缓慢爬升。
窗外的阳光移动着角度,将他的侧脸轮廓勾勒得有些冷硬。
他终于知道“哨兵”用自我毁灭换来的最后信息指向何方。
也隐约猜到了,张主任这次突兀的、“关心”的造访,背后可能存在的、更令人不寒而栗的联系。
屏幕上的解密进度条,走到了百分之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