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的解密数据冰冷地呈现出来。不是预想中的某个境外服务器农场或者隐秘的海外Ip段,而是一个国内的Ip地址,经过了几层并不算特别高明的商业VpN跳转,但最终指向的物理地址,却让陈默的指尖微微发凉。
省城,高新区,创新大厦b座1704室。
——星海科技(中国)研发中心。
果然是他们。阴魂不散。但这次,他们似乎更加大胆,或者说,更加 desperation(绝望),竟然直接从其在中国的分支机构发起了这次深度扫描。是觉得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还是总部施加了无法抗拒的压力?
然而,真正让陈默呼吸为之一滞的,是解密信息末尾附加的一小段元数据标签。那并非“哨兵”程序本身的设计,更像是某种……对方扫描工具在发起探测时,无意间夹带的、极细微的内部环境标识符。如同一个人在潜入时,鞋底不小心沾上了一点独特且仅属于某地的泥灰。
这段元数据经过了解密终端的二次解析,映射出的另一个网络地址,虽然也经过了伪装,但其路由模式和陈默熟悉的校园网内部某个区域的流量特征……高度吻合。
信息学院,实验楼b区。
张主任的地盘。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不是意外,而是某种冰冷的证实。张主任刚才那番看似关心实则打探的造访, timing(时机)巧合得过分。那闪烁的眼神,那看似随意拂过新设备的手指……现在回想起来,都充满了表演的痕迹。
他不是主谋,但他极可能是一扇门,一扇被“星海”悄然推开、用于窥探内情的后门。学术竞争竟然已经堕落至与境外资本勾结,引狼入室?
陈默缓缓向后靠在椅背上,椅子的转轴发出轻微的呻吟。实验室里,学生们还在专注地工作,对新设备的热爱和对项目的投入让他们暂时忘却了外界的纷扰。他们信任这个地方,信任这个环境。
而他,刚刚在这里确认了背叛。
一种沉甸甸的、带着金属腥气的愤怒,缓慢地从胃里升起,却不是沸腾的,而是冰冷的,沉淀在他的四肢百骸。他闭上眼,视网膜上似乎闪过张主任那看似敦厚实则虚伪的脸,闪过“星海科技”背后可能存在的、那些金发碧眼高管冷漠算计的眼神。
不能打草惊蛇。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冰冷的怒气压下,重新睁开眼时,目光已恢复沉静。他迅速清除了解密终端的所有操作痕迹,将其重新隐藏回系统底层。
现在还不是摊牌的时候。他需要更多的证据,需要知道张主任到底泄露了多少,以及“星海”下一步究竟想干什么。直接冲突,只会让对方隐藏得更深,或者狗急跳墙。
他需要一把更精准的“手术刀”,而不是一把锤子。
他的目光投向正在埋头调试一段代码的李静。女孩的侧脸在屏幕光线的映照下显得格外专注,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
“李静,”他开口,声音平稳如常,“过来一下。”
李静抬起头,有些疑惑地放下手中的工作,快步走过来。
陈默没有看向她,目光依旧停留在主屏幕上看似无关的一组系统日志上,手指随意地敲着键盘,像是在进行日常检查。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两人能听到:
“‘哨兵’反馈了。源头确认,是星海。但更有趣的是,他们的扫描工具里,夹带了一点我们校园网内部的‘土特产’。”
李静的呼吸瞬间屏住,眼睛微微睁大,下意识地看向实验室门口,仿佛担心隔墙有耳。
“b区?”她几乎用气声问道。
陈默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我们需要知道那‘土特产’是怎么沾上去的。上次应对攻击时,你反向追踪那个校内Ip,最终锁定的是张主任那个博士生,刘炜的机器,对吧?”
“是。”李静的声音有些发紧,“但当时只能证明他尝试连接咖啡馆路由器,无法证明更多。”
“那次不能,但这次也许可以。”陈默的指尖在键盘上调出一个复杂的网络拓扑图,其中代表实验楼b区的节点被高亮显示,“他的电脑,就像一扇偶尔开条缝的窗。我们需要一个更小、更隐蔽的东西,能在那扇窗偶尔打开时飘进去,不触碰任何东西,只是……看看里面的空气成分,听听偶尔的对话碎片。生命周期要短,一次性的最好。”
他在描述一个真正的、游走在法律边缘的黑客行为。目标是内部人员的设备。
李静的脸色微微发白,这不是面对技术挑战的兴奋,而是触及禁忌的紧张。“老师,这……侵入校内其他人员的私人设备,一旦被发现……”
“所以它必须不存在。”陈默的目光终于转向她,眼神深邃而平静,“它不能是程序,不能是文件,不能留下任何可被追查的实体。要像一道……短暂的幽灵,利用某个系统级漏洞瞬间闪入,在内存里完成驻留和监听,获取到关键进程列表、网络连接状态以及麦克风在特定时间段的音频缓冲后,就自我蒸发。我们需要的是关联性证据,证明那台机器在特定时间发送了特定数据,或者接收了特定指令。”
他给出的技术指标近乎天方夜谭,需要对这个级别的系统漏洞有极深的理解和不可思议的代码驾驭能力。
李静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指节泛白。她沉默了近一分钟,大脑飞速运转,评估着技术可行性和巨大的风险。最终,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里挣扎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有一个……基于硬件缓存侧信道攻击变种的思路,结合特定声卡驱动的内存溢出漏洞,或许能实现短暂的、无痕的指令注入和内存驻留。但需要极其精确的时机,需要目标电脑正好处于某种特定的空闲状态……”她的声音很低,语速很快,仿佛在背诵某种危险的咒语,“而且,我需要那台电脑确切的硬件配置和驱动版本号,误差不能太大。”
“这个我来想办法。”陈默道。他知道行政系统里有设备采购和备案记录,虽然不一定完全准确,但足够提供基础参数。
“这东西……叫什么?”李静的声音有些干涩。
陈默看着屏幕上那复杂的、代表着内部网络隐患的拓扑图,沉默了一下。
“就叫‘蜉蝣’吧。”他轻声道,“朝生暮死,只为看清一片水域的瞬间。”
李静重重地点了下头,没有再说话,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整个人仿佛被一种沉重而危险的任务笼罩,但敲击键盘的手指却异常稳定。
陈默看着她投入工作的背影,知道自己在逼迫一个学生踏入灰色的阴影地带。但他别无选择。对方的刀已经递到了枕头底下,他不能只是蒙头睡觉。
他拿起内部电话,拨通了行政办公室的号码,语气如常地询问近期信息学院一批实验设备的保修备案情况,提到了几个包括刘炜所在实验室在内的设备序列号。
电话那头的工作人员毫无怀疑地查询着。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黑夜即将降临。
实验室里,明亮的灯光下,学生们依旧在为新项目和未来奋斗。
而一场更加隐秘、更加危险的无声战争,刚刚在这片看似平静的校园里,露出了它冰冷的獠牙。那只被惊动的蜘蛛,开始沿着蛛丝,反向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