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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二年的春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早些。襄阳城外的汉水,裹挟着消融的雪水,浩浩荡荡向东奔流。镇南将军府的后院,几丛新移的翠竹已悄然抽芽,为这座威严的府邸平添了几分生机与雅致。
崔婉的到来,像一阵温润的春风,拂过了陈暮因军务政务而时刻紧绷的心弦。她并未沉溺于夫妻重逢的私密温情,而是以其出身清河崔氏的大家风范与聪慧沉静,迅速成为了陈暮内宅的“定海神针”。府中仆役在她的调理下,各司其职,井井有条;往来文书、礼单,她协助王粲初步整理归类,轻重缓急,一目了然。更难得的是,她与荆州本地一些重要官员的女眷往来,言辞得体,既不卑不亢,又透着一股令人舒适的亲和力,无形中为陈暮维系着后方的和谐。
夜色阑珊,书房内烛火跳跃。陈暮搁下批阅公文的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袍轻轻披在他肩上,崔婉端着一碗温热的羹汤走了进来。
“夫君,政务虽繁,亦需爱惜身子。”她将汤碗放在案几上,声音轻柔。
陈暮握住她的手,将她揽至身旁坐下,感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有你在,我便安心许多。”他喟叹一声,将白日里与王粲、张辽等人商议的,关于如何进一步安抚荆南新附士族、以及处理与五溪蛮族关系的几件棘手事,略略说与妻子听。
崔婉静静听着,末了,才缓声道:“妾身浅见,夫君‘剿抚并用’之策自是正理。对士族,除官职、钱粮外,或可仿效中原,由官府出面,兴办官学,延请名儒讲经,许其子弟入学。文教浸润,有时比刀兵爵禄更能收拢人心。对蛮族……妾闻其地缺盐铁、医药,若能于边境设立官市,以公平之价易之,或派医者巡回诊治,施以小惠,久而久之,其凶悍之气或可稍减。”
陈暮眼中闪过一抹亮光。崔婉的建议,尤其是兴办官学和边境官市,正是他之前思虑有所未周之处。这并非多么奇妙的计策,却胜在润物细无声,着眼于长远根基的稳固。他不由赞道:“婉儿真吾之贤内助也!此二策,明日我便与仲宣细商,尽快推行。”
夫妻二人又闲话片刻,话题不经意间转到了许都。陈暮沉吟道:“如今荆州初定,然位高权重,终是招风之树。许都方面,纵有丞相信重,也难保无人非议。”
崔婉依偎着他,轻声道:“夫君所虑,正是妾身日夜忧心者。前次信中提及之事……妾身觉得,可行。非为无情,实乃乱世存身之道。若能以此安丞相之心,保夫君在荆州大展拳脚,利国利家,妾身……与未来的孩儿,皆心甘情愿。”
她的话语温柔而坚定,再次表明了对他政治抉择的理解与支持。陈暮心中感动,将她拥得更紧了些。“且待时机吧。总要……总要等你我骨肉降生,再议不迟。”
窗外月色朦胧,竹影摇曳。荆襄之地的这个春天,因女主人的到来,少了几分杀伐之气,多了几许温情与安稳。
春水方生,长江航道愈发繁忙。这一日,陈暮携崔婉,在文聘的陪同下,乘船抵达了长江重镇——江陵。
此时的江陵,已成为曹魏势力在荆南的军事桥头堡。张辽将征东将军府设于此地,麾下兵马日夜操练,江面上,文聘麾下的荆州水师战船往来巡弋,帆影蔽空,旌旗招展,一派肃杀气象。
码头上,张辽率一众将校迎候。见到陈暮,他大步上前,抱拳施礼,声如洪钟:“末将参见镇南将军!”目光扫过陈暮身旁风姿绰约的崔婉,又补充道,“见过夫人!”
陈暮笑着扶起张辽:“文远不必多礼。江陵防务,辛苦你了。”
众人登上江陵城头,极目远眺。但见大江东去,气象万千。对岸便是刘备控制的江夏地界,更远处,则是虎视眈眈的东吴。
张辽指着江防布局,向陈暮汇报:“将军,目前江陵水陆守备已初步完善。末将已按将军指令,于夷陵、孱陵等要隘增筑戍垒,与江陵成犄角之势。文仲业的水军主力亦部署于此,足可封锁江面,防止刘备水军西进,亦能震慑江东。”
陈暮仔细听着,不时发问。他特别关心水军的建设:“仲业,我荆州水师,比之江东水军,优劣如何?”
文聘沉吟片刻,坦然道:“回将军,我水军船只数量、士卒操舟技艺,经这两年整顿操练,已不逊色太多。然……江东水师历经三世,底蕴深厚,尤擅大型楼船水战与突袭火攻,其将领如周瑜、甘宁等,皆深谙水战,此其优势。我军欲与之争锋,尚需时日,且需打造更多大型战船,精研水战之法。”
陈暮点头,这正是他所虑之处。 中提到曹操在平定北方后,开始将目光转向南方,甚至开玄武池训练水军,可见水军的重要性。他肃然道:“水师乃荆州命脉,关乎生死。打造楼船、训练士卒之事,便全权交予你。所需钱粮、工匠,我会命王长史优先调拨,务必尽快形成战力!”
“末将遵命!”文聘慨然应诺。
随后,陈暮又巡视了江陵城防与军营,对张辽的布防表示满意。他叮嘱道:“文远,江陵直面刘、孙两大强敌,位置至关重要。你在此处,当以稳为主,无我命令,不可轻易浪战。但若敌军来犯,则需给予迎头痛击,打出我军威风!”
“将军放心!”张辽虎目精光闪烁,“有关羽、张飞在对面,某早就想再会会他们了!必不叫彼辈越雷池一步!”
站在坚城之上,望着脚下奔腾的大江与如林的战船,陈暮心中豪情与压力并存。这里,将是未来与刘备、孙权交锋的最前线,是他这块“砥石”将要承受最大冲击的地方。有张辽这般的猛将和文聘这等的水军统帅在此镇守,他方能稍感安心。
就在陈暮巡视江陵,积极经营荆州防务之时,许都丞相府内,一场关于他和荆州的讨论,也在悄然进行。
曹操高踞主位,下方坐着程昱、贾诩、华歆等心腹谋臣。
曹操将一份来自荆州的奏报递给众人传阅,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满意神色:“陈明远在荆州,整军经武,安抚士民,卓有成效。如今荆南渐平,江陵防务固若金汤,更难得的是,其妻崔氏也已南迁襄阳,此足见其以荆州为家,尽心王事之志。”
程昱仔细看完奏报,沉吟道:“陈镇南确有大才,治理荆州,井井有条,军事布防,亦堪称得当。只是……”他话锋一转,“其年不过三十,便已位极人臣,都督一州,假以时日,威望愈重,恐……昔日韩信、英布之鉴不远。”
贾诩耷拉着眼皮,声音平缓无波,却字字敲在人心上:“丞相,权柄之重,需有制衡。陈暮虽忠,然荆州地处要冲,北连宛洛,西通巴蜀,东扼吴会。若能完全掌控荆州,则北上可威胁中原,顺流而下可直取建业。如此重地,尽付一人之手,虽信之,亦不可不防。”
华歆则道:“臣闻陈暮之妻崔氏,乃清河崔氏女,素有贤名。其南迁襄阳,或可视为陈暮安心治理荆州之兆。然,其家族根基仍在北方,此或可为一层牵绊。”
曹操听着麾下谋士你一言我一语,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 中提到,曹、刘、孙三大集团是零和博弈的关系,即一方所得,既是另一方所失,不存在多方共赢的局面。作为雄主,他深知用人之道,既要用人不疑,亦要未雨绸缪。陈暮的表现无可挑剔,甚至主动将家眷接去,似有长久经营之意,但这本身,也隐隐透露出一种扎根地方的倾向。
“诸君所言,皆有道理。”曹操终于开口,“明远之功,不可不赏;荆州之重,不可不察。然眼下,刘备栖身江夏,与孙权勾结日深,乃心腹之患;周瑜在柴桑,整军经武,亦不可不防。南疆之事,仍需倚重明远。”
他顿了顿,做出决断:“传令,赐陈暮金帛百斤,锦缎千匹,犒赏其麾下将士。另,加封张辽为都亭侯,文聘为关内侯,黄忠为都乡侯,以示朝廷不忘功臣,激励将士用命。”
这是明面上的恩赏,足以彰显他对陈暮及其团队的信任与荣宠。
但紧接着,曹操话锋微转:“另,着夏侯尚率精兵五千,进驻宛城,归于禁节制,名为加强豫州南部防务,实则……亦可随时策应荆州,或,以防万一。”
这道命令,则是在荆北的背后,悄无声息地放下了一颗棋子。于禁是曹操绝对的心腹,夏侯尚是宗室俊杰,这支兵力,既是潜在的援军,也是一种无形的威慑与制衡。
程昱、贾诩等人闻言,皆心领神会,不再多言。恩威并施,帝王心术,丞相运用得愈发纯熟了。
曹操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大地图前,目光掠过襄阳、江陵,最终落在江东与江夏的方向。他心中暗道:“明远啊明远,莫要辜负朕之厚望。这荆州,既是你的舞台,亦是你的牢笼。望你好自为之,莫要行差踏错……”
许都的暗流,暂时并未波及到千里之外的荆州。但陈暮这块日益重要的“砥石”,在承受外部风浪冲击的同时,已然感受到了来自权力核心的、无形的压力。未来的路,需得更加如履薄冰,方能在这乱世激流中,稳住自身,也稳住这片他倾注心血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