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论战的日子终于到了,整个咸阳城都沸腾了。
新建的论战台气派非凡,青石垒砌的台基足有一丈多高。
台面长宽各十丈,足够让辩手们尽情施展。
最引人注目的是台面中央用黑白石子镶嵌的太极图,象征着道理越辩越明。
高台两侧分别设有席位,左边以嬴昭为首,端坐着蒙毅、章邯等得力干将。
墨家欧冶青和农家代表也都坐在左侧,表明了他们支持学宫的立场。
右侧则是以甘罗、淳于越为首的儒家阵营,个个神情肃穆。
还有一些中立学派的代表坐在旁边观望,他们的态度将直接影响后续的局势。
台下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
咸阳城内的士子们早早赶来占位置,各地闻讯而来的学子更是络绎不绝。
就连普通老百姓也跑来凑热闹,把论战台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既期待又紧张的气氛,仿佛一点就着。
所有人都明白,这不只是一场简单的学术辩论。
这关系到未来天下文教的发展方向,甚至可能改变整个时代的走向。
李斯作为裁判,简单宣布规则后,论战直接开始,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甘罗第一个站起身,从容不迫地走向太极图中央。
他今天特意穿了一袭月白儒袍,衬得他更加俊逸出尘。
与淳于越的咄咄逼人不同,他的姿态优雅得体。
先是朝嬴昭方向微微施礼,每一个动作都无可挑剔。
“祭酒大人,”甘罗开口,清朗的声音瞬间吸引了全场注意,“自从纸张问世,咸阳纸贵,天下瞩目。”
他先给予肯定,展现出儒家应有的气度。
“其便捷、价廉,于学问传播,确有不世之功。”
说到这里,他特意停顿了一下,让众人消化他的认可。
“罗,亦深感钦佩。”
台下响起一阵窃窃私语,都在猜测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然,”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台下那些抱着竹简的守旧士子。
最后将视线定格在嬴昭脸上,语气依然平和,却暗藏锋芒。
“学问之道,非止于传播,更在于传承。”
他刻意放慢语速,让每个字都清晰可闻。
“竹简厚重,可历千年风雨而不朽。”
说着,他示意身旁的儒生展示一捆古旧的竹简。
“其上所载先贤微言大义,方能穿越时空,泽被后世。”
这时,他从袖中取出一张普通的秦纸,轻轻一抖。
纸张发出脆弱的声响,在寂静的广场上格外清晰。
“而纸张……轻薄易损,惧火畏潮,虫蛀鼠咬,皆可毁之。”
他逐一列举纸张的弱点,每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众人心上。
“敢问祭酒,以此等之物承载圣贤之道……”
他故意拉长语调,制造紧张气氛。
“若数十年后,百年之后,典籍散佚,文字湮灭……”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环视全场。
“我华夏文脉,岂非要断送于此?”
最后这句话,他提高了音量,在广场上回荡。
“此,是否可谓……因小利而忘大义?”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那些老儒生和习惯竹简的士子纷纷点头,面露忧色。
不少人交头接耳,都觉得甘罗这个问题切中了要害。
淳于越在席位上捋着胡须,微微颔首,眼中露出得意之色。
他仿佛已经看到嬴昭被问得哑口无言的场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嬴昭身上,等待着他的回应。
只见嬴昭不慌不忙,甚至脸上还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
他没有立即起身,而是先对身旁的章邯点了点头。
这个从容的姿态,让原本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章邯会意,拍了拍手,发出清脆的响声。
立刻有四名侍卫,两人一组,抬着两个看起来一模一样的樟木箱走上论战台。
箱子放在太极图中央,与甘罗呈三角之势。
这个突然的举动让众人都愣住了,不知道嬴昭要做什么。
“甘上卿所虑,确有道理。”
嬴昭终于开口,声音透过内力传遍全场,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
“传承,乃学问之命脉,不可不察。”
他先是肯定了对方的担忧,展现出开阔的胸襟。
“既然甘上卿担心纸张,不堪传承之重任……”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全场。
“那我们便当场一试,如何?”
这个提议让台下顿时骚动起来,众人都伸长了脖子。
他示意章邯打开其中一个木箱。
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的,是众人熟悉的、略显脆白的普通秦纸。
上面的墨迹似乎还未干透,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此乃普通秦纸。”嬴昭简单介绍道。
接着,他又示意打开另一个木箱。
这个箱子里的纸张,颜色略显乳白,质地看起来更加厚实、柔韧。
最神奇的是,表面似乎还流淌着一层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温润光泽。
“而此乃,”嬴昭目光扫过全场,缓缓道,“经百越巫术秘法与本王的特殊手段处理,并浸润过生命泉水的——千年纸!”
“千年纸?”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这个名头实在太响亮了,不少人露出怀疑的神色。
甘罗眼神一凝,仔细看向那所谓的“千年纸”。
作为修行之人,他能感觉到那纸张上确实蕴含着一股微弱的、却异常纯净的生机之力。
“口说无凭。”嬴昭对章邯道,“章少府,演示。”
“诺!”
章邯立即命人取来各种测试工具。
他先是拿起一册普通竹简和一册用普通秦纸装订的书。
同时放入一个盛满清水的大木盆中。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注视着水中的变化。
不过片刻功夫,那普通秦纸上的墨迹便开始模糊、晕染。
纸张本身也很快变得绵软,几乎要碎裂。
而旁边的竹简,虽然绳索湿透,但简片本身和刻字依旧清晰。
台下响起一阵惋惜和质疑的声音,不少人摇头叹息。
章邯面不改色,又将一册用“千年纸”装订的书放入另一个水盆。
令人惊异的是,那纸张入水后,竟没有丝毫晕染的迹象!
墨迹牢牢附着在上,纸张本身也只是颜色略深,依旧保持着完整的形态和韧性!
章邯甚至将其从水中捞出,用力抖了抖,水珠纷纷滑落,纸张完好如初!
“这……这怎么可能?!”有人失声惊呼。
接着是火烤测试。
普通秦纸靠近火苗即刻焦黄、卷曲、燃烧,化作一团灰烬。
而“千年纸”在火焰上灼烧数息,仅仅边缘有些许焦黑,并未引燃!
这个结果让台下再次哗然。
最后是虫蛀测试。
章邯展示提前准备好的实验结果。
普通秦纸已被蛀蚀得千疮百孔,而“千年纸”则完好无损,虫子甚至避而远之!
三轮测试,结果一目了然!
“千年纸”在耐久性上,完胜普通竹简!
台下已然沸腾!
许多原本担忧的人,此刻眼中充满了震惊与希望。
蒙毅适时起身,手持一卷帛书,朗声宣读测试报告。
“经少府与太医署联合测试,此千年纸在妥善保存条件下,其寿命远超竹简,保存千年,绝非虚言!”
他特别强调:“且其制作成本,虽略高于普通秦纸,却远低于同等承载量的竹简与帛书!”
数据和事实,是最有力的武器。
甘罗看着那在各项测试中岿然不动的“千年纸”,沉默了。
他之前的质疑,在这铁一般的事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嬴昭这才缓缓起身,走到台中央,与甘罗相对而立。
他没有立即反驳甘罗,而是面向台下那些激动不已的寒门士子。
“甘上卿,诸位!我们争论的,到底是什么?”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
“是执着于承载学问的本身能存在千年万年……”
他刻意停顿,让每个人思考这个问题。
“还是应该让本身,能够更快、更广地传播出去,启迪民智,造福当世?!”
他拿起一张“千年纸”,高高举起,让所有人都能看清。
“竹简固然可以存世千年,但它笨重昂贵,一书难求……”
他的声音充满了感染力。
“多少寒门士子,倾家荡产也读不到几卷书?”
这句话让台下许多贫寒学子热泪盈眶。
“多少先贤智慧,因载体所限,被束之高阁,蒙尘百年?!”
每一个字都敲击在那些贫寒学子的心上。
“而现在!”嬴昭的声音如同洪钟,“我们有此千年纸!”
他环视全场,目光如炬。
“成本低廉,可大量制作,不惧水火虫蛀,足以传承万世!”
每说一个优点,他的声音就提高一分。
“更能让天下寒士,人人有书读,人人可明理!”
这句话让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让先贤的智慧,如同这阳光雨露,遍洒我大秦的每一寸土地!”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直视甘罗和所有持怀疑态度的人。
“请问,是守着少数人才能拥有的、冰冷的千年朽木更重要……”
他刻意放慢语速,让每个字都重重落下。
“还是让活生生的、充满希望的万千寒士都能读书明理更重要?!”
“这,才是真正的大义所在!”
“说得好!!”台下,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随即,如同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喝彩声猛然爆发!
那些寒门士子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用力挥舞着手臂。
仿佛要将积压了多年的委屈与渴望尽数宣泄出来!
民心所向,大势所趋!
甘罗站在原地,看着群情激昂的场面,听着那震耳欲聋的欢呼。
再看向眼前这位目光灼灼、气势逼人的少年祭酒。
他心中的某些坚持,似乎在悄然松动。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对着嬴昭,郑重地、心服口服地拱手一揖。
“祭酒大人……所言极是。是罗……狭隘了。”
他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服。
“这一场,罗,认输。”
此言一出,儒家阵营一片黯然。
淳于越更是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论战第一场,嬴昭以绝对的优势,赢得了开门红。
不仅解决了纸张传承的合法性问题,更在道义的制高点上,赢得了无数的人心。
百家论战的序幕,由他亲手,强势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