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已然过去,东方的天际透出一抹鱼肚白,微弱的晨曦开始努力驱散夜的帷幕。旧粮仓区域的厮杀声早已彻底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宁军士兵有条不紊地打扫战场的脚步声、伤兵偶尔压抑的呻吟,以及军官低沉简短的命令声。
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硝烟、尘土以及七杀门毒粉残留的刺鼻气味,在清冷潮湿的空气中顽固地弥漫着,诉说着昨夜那场惨烈的暗战。
狄昭在徐破虏、卫风、狄绾等将领的陪同下,沉默地巡视着这片刚刚经历血火洗礼的战场。院落中,“黑云都”和“七杀门”的尸体横七竖八地交错躺卧在一起,许多保持着搏斗时的姿态,场面触目惊心,直观地展现了昨夜那场误会性混战的残酷。
被生擒的“七杀”鬼见愁因失血过多和剧痛,已陷入深度昏迷,脸色灰败,被军医草草包扎止血后,像破麻袋一样拖到了临时设立的囚室,严加看管,等待后续的审讯。
“清点我军伤亡,登记造册,妥善收殓阵亡将士遗体,厚恤家属。伤者全力救治。”狄昭的声音沉稳有力,但当他目光扫过那些覆盖着白布、永远沉睡的宁军儿郎时,眼神深处依然难以抑制地闪过一丝沉重与痛惜。即使谋划再周密,准备再充分,面对这些穷凶极恶、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伤亡依然是战争无法避免的代价。
卫风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禀报:“狄帅,地下囚室那边已经清理完毕。‘暗星’的人,其首领‘隐狐’逃脱,但留下了两具完整尸体,一名重伤俘虏因失血过多,在玄玑先生赶到前已然断气。另外,这是从那名试图刺杀爨崇道的杀手身上搜出的。”他说着,双手呈上一枚令牌。
狄昭接过令牌,入手只觉一片冰凉,材质非金非铁,似玉非玉,颇为奇特。令牌正面刻着一个线条简约、却透着神秘古拙气息的星辰图案,星辰周围似乎环绕着淡淡的云纹;背面则是一个笔划刚劲的古篆体“亥”字。令牌边缘打磨光滑,做工精致,绝非寻常江湖门派或势力所能拥有。狄昭指腹摩挲着冰凉的牌面,眉头微蹙,沉吟道:“‘亥’……十二地支之末,是代表其在组织中的序列代号,还是象征着某种等级或职能?” 他抬起眼,看向卫风,“那个重伤俘虏,临死前可曾吐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回狄帅,那俘虏伤势极重,胸骨碎裂,内腑受损,军医判断生机已绝。玄玑先生赶到时,他已处于弥留之际,意识模糊。先生尝试以真气续命并询问,但他只断断续续、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 卫风仔细回忆着,“似乎是‘……暗星亥水驿……’,随后便气绝身亡了。”
“暗星亥水驿……”狄昭眼中寒光一闪,如同暗夜中划过的闪电,立刻抓住了这几个关键词。他毫不犹豫,转身对卫风下达一连串命令,语速快而清晰:“立刻传我军令!第一,封锁味县四门,许进不许出,严加盘查!第二,重点排查全城所有与‘水’字相关的地点——名称中带‘水’字的驿站、客栈、货栈、车马行,还有码头、渡口、水井坊、乃至染布坊、酿酒坊等用水量大的场所,给本将一寸一寸地搜!发现任何形迹可疑、身份不明者,或与死者特征相符者,立即扣押,胆敢反抗,格杀勿论!第三,将这枚令牌的详细图样、材质描述,以及那名俘虏的临死遗言、死者体貌特征、所用兵器武艺特点,以六百里加急密信,直送长安‘澄心斋’总部,呈交墨先生亲自研判!要快!”
“末将遵命!”卫风抱拳领命,毫不拖泥带水,立刻转身调派人手,安排信使,整个命令传递和执行体系高效运转起来。
就在这时,一名传令兵气喘吁吁地飞奔而来,在狄昭面前单膝跪地:“报——狄帅!殿下主持的公审大会已圆满结束,逆犯爨云峰及其党羽伏法!殿下已率文武百官返回府衙!殿下口谕:请狄帅处理完此地军务后,即刻前往府衙议事!”
狄昭点了点头,神色不变,对徐破虏和狄绾吩咐道:“此地扫尾事宜,交由你二人全权负责。加强戒备,尤其要提防敌人可能的报复性偷袭或灭口行动,确保囚犯(爨崇道、鬼见愁)安全。所有尸体,尤其是‘暗星’杀手的,交由玄玑先生详细检验,任何细微之处都可能藏有线索,不得遗漏。”
“末将(卑职)明白!”徐破虏与狄绾齐声应道。
狄昭又对一旁静立、须发皆白却目光炯炯的玄玑先生拱手道:“有劳先生了。”
玄玑先生微微颔首:“分内之事,狄帅放心。”
安排妥当,狄昭不再停留,翻身上马,带着一队亲卫,向着城中心灯火通明的府衙疾驰而去。天色渐明,味县城在晨曦中慢慢苏醒,街面上开始出现零星的百姓,好奇而畏惧地看着这支浑身带着肃杀之气的骑兵队伍掠过。这一夜的血腥与暗战,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虽波澜渐平,但其带来的深层震荡与弥漫的紧张氛围,却为这座刚刚经历政权更迭、百废待兴的城市,蒙上了一层难以驱散的阴影。
府衙议事厅内,烛火通明。周景昭端坐主位,虽然几乎一夜未眠,但眉宇间不见丝毫疲态,反而因公审大会的成功和逆酋的伏法而显得神采奕奕,不怒自威。见狄昭风尘仆仆地大步走入,他微微抬手,示意其不必多礼,直接问道:“狄帅,辛苦。昨夜情况如何?可曾惊扰百姓?”
狄昭抱拳行礼,然后挺直身躯,将昨夜旧粮仓的战斗经过,三股势力的突然出现、其各自表现出的特点、彼此间的误会性冲突、以及最终“黑云都”与“七杀门”被剿灭、“暗星”杀手试图灭口、首领“隐狐”逃脱但留下重要线索等情况,条理清晰、简明扼要地汇报了一遍,并双手呈上了那枚至关重要的“亥”字令牌。
周景昭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敲击,当听到“暗星”及其灭口行为时,他敲击的动作微微一顿。
待狄昭说完,他接过令牌,仔细端详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凝重,沉吟道:“‘黑云都’是爨氏死忠,乃是疥癣之疾,垂死挣扎而已;‘七杀门’是受人钱财、与人消灾的刀,是癣疥之疾背后的脓疮,剜去即可;唯有这‘暗星’……”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组织严密,行事果决狠辣,目标明确(灭口),其背后所图,恐怕绝非寻常。这‘亥’字令牌,还有那‘水驿’之线索,是揭开他们面纱的关键。”
他目光转向肃立在一旁、气质干练沉稳的清荷(她已开始逐步接手并主持“澄心斋”在南中的事务):“清荷。”
“奴婢在。”清荷上前一步,躬身应道。
“此事,交由你‘澄心斋’南中分部全力跟进、深挖!”周景昭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联合卫风的斥候营,调动所有能动用的暗线,顺着‘水驿’这条线,还有那枚令牌的来历,给本王彻查!务必要查出‘隐狐’的下落,摸清‘暗星’这个组织在南中,乃至在整个大夏的脉络、据点、人员构成!需要什么资源,直接向本王或狄帅申请!”
“奴婢明白!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殿下所托!”清荷肃然领命,眼神锐利如刀,显然已迅速进入了状态。
周景昭微微颔首,又看向狄昭,语气沉肃:“狄将军,经此一夜,可见敌人亡我之心不死,且手段愈发阴险诡谲,防不胜防。我军虽连胜,士气正旺,但亦不可有丝毫松懈麻痹之心。要进一步加强军纪,整训兵马,尤其是对新附的降卒,要加快整编、教育和甄别速度,去芜存菁。味县的城防,乃至整个南中已平定区域的防务、治安,你要多费心,绝不能给这些宵小之辈以可乘之机。”
“末将必不负殿下重托!定当整饬军备,严密布防,确保南中安定!”狄昭抱拳,声音铿锵有力,充满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