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县府衙内,新政的蓝图已然绘就,但如何将纸面上的政令转化为深入人心的现实,成为摆在宁王团队面前的第一个挑战。周景昭深知,再好的政策,若不能为最底层的百姓所理解、所接受,便是空中楼阁。
政务院拟定的《招贤令》与《兴工招募令》墨迹未干,谢长歌便着手选拔宣导人员。他优先聘请了一批当地颇有名望、家境清寒的读书人,许以薄酬,期望借助他们的乡谊与信誉,将政令传播开来。
然而,初次演练便出了问题。几位老秀才摇头晃脑,将告示内容用骈四俪六的腔调演绎出来,满口“王化浩荡”、“黎庶沾恩”、“招募贤良,以实郡县”之类的文言,听得临时扮演乡民的胥吏们一头雾水,更别提抓住核心信息了。
“停!” 周景昭恰巧巡视至此,见状不由皱眉,他抬手制止了那位仍在之乎者也的老秀才,温和但坚定地说:“老先生,您学问是好的。但您这番话,田间地头扛锄头的张老三、灶台边忙碌的李大娘,他们听得懂吗?”
老秀才面有惭色,拱手道:“殿下,这……告示行文,向来如此啊……”
周景昭环视在场所有被选中的宣导员,声音清晰地说道:“诸位,本王今日便立个规矩:今后凡对百姓宣讲,首要之务,是让他们听得懂、记得住、感兴趣!要摒弃虚文,直指核心!” 他拿起那份《兴工招募令》,亲自示范:
“譬如这条,‘招募民夫,兴建军工作坊’,”他看向众人,“你们若对百姓说,就该是:‘乡亲们!宁王府要盖大作坊了,酿酒、织布,现在招人干活!’”
“这句‘日给廪饩’,要说成:‘一天管两顿饱饭,还发工钱!’”
“还有,‘不计出身,量才录用’,要说:‘不论你是哪里人,以前干啥的,只要有把子力气,或者有点手艺,都能来报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若有所思的众人,语气加重:“要抓住重点!百姓最关心什么?是不是服徭役?有没有饭吃?工钱多少?有什么要求?把这些讲清楚,胜过千言万语的华丽辞藻。诸位记住,未来宁州官场,需要的是能办实事、懂民情、说人话的官员,而非只会吟风弄月的酸儒。此次宣讲,便是对诸位的第一次考较!”
一席话,如醍醐灌顶。那位老秀才怔了半晌,猛地一拍大腿:“殿下英明!是老朽迂腐了!懂了,懂了,要说明白话!”
其他读书人也纷纷露出恍然和兴奋的神色,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如何用最朴实的乡语俚语来诠释政令。周景昭亲自进行的这场“战前培训”,为新政的宣讲定下了“务实、通俗、惠民”的基调。
政令尚未正式张贴,风声早已通过各种渠道在味县的大街小巷传开。茶馆酒肆、街头巷尾,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王爷要招人干活,管饭还给钱!”一个挑夫模样的汉子对同伴说,脸上带着将信将疑的神色。
“真的假的?不会是换个名头的徭役吧?以前爨家也这么干过,最后白干活不说,还倒贴干粮!”旁边一个年纪大些的摊主表示怀疑。
“这次不一样!我侄子在府衙当差,听说告示都写明白了,最少的一天二十文钱,实实在在的!”另一个消息灵通些的压低声音,“说是要建酒坊、织布坊,可是长久的活计!”
“要是真的,那敢情好!这兵荒马乱的,地里收成不行,正愁没米下锅呢……”
“还招读书人?不限出身?我家那小子读了几年私塾,是不是也能去试试?”
各种声音交织,有期盼,有怀疑,有算计,生动地反映了底层民众在巨大变革前的复杂心态。
正式宣讲的日子到了。味县几个主要的市口,人山人海。搭起的简易木台上,经过“培训”的宣导员们,虽然还有些紧张,但已尽力摒弃了文绉绉的腔调。
一位中年书生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老少爷们!婶子大娘们!静一静!听我说!天大的好消息!宁王殿下体恤咱们百姓艰难,现在要开工坊,给大家找活路、发饭票啦!”
台下顿时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啥活路?”一个大胆的汉子高声问。
“盖大作坊!酿酒!织布!还要修路修水渠!只要你有力气,肯干活,就来报名!”
“工钱咋算?一天多少?”又有人喊。
“听清楚咯!壮劳力,一天三十文!妇人织布,按件计酬,多劳多得!从早到晚,管两顿扎实的饱饭!绝不拖欠!”宣导员扯着嗓子,把最关键的信息吼出来。
“有啥要求不?年纪大的要么?”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怯生生地问。
“年纪大的,只要还能动,有轻省活!有手艺的,比如木匠、泥瓦匠,工钱更高!都详细登记,按能耐分派!”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纷纷涌向旁边的登记桌:“我报名!我报名!”
“我会点木工!”
“我家里婆娘会纺线!”
这里的宣讲员是个年轻人,更灵活些。他不仅讲政策,还指着旁边架起的大锅说:“看见没?王府说话算话!现在报名登记的,先领一碗热粥垫垫肚子!以后上工,顿顿有干饭!”
这实实在在的举动,比任何口号都更有说服力。人们争先恐后地排队,场面火爆。
就在市井喧闹之际,味县城外西山脚下,一片僻静的山谷中,几座临时搭建的窑炉正冒着滚滚浓烟。一批跟随周景昭南征而来的墨家子弟,在此安营扎寨。他们一直作为技术骨干随军,负责器械维修、营寨构筑等。
此刻,他们正根据周景昭提供的模糊“思路”——主要是关于煅烧石灰石、粘土等矿物可能得到更强黏合材料的猜想,进行着艰苦的试验。窑炉旁堆满了各种矿石样本,弟子们记录着不同的配比、火候和时间,不时有烧制失败的板块被取出,摔得粉碎。
负责此事的墨家匠师墨矩脸上沾满煤灰,对身旁的弟子沉声道:“殿下所言‘水泥’,若成,坚如磐石,水浸不散,乃利国利民之神器。吾等纵试千次,亦不可懈怠!” 这项看似不起眼的工作,承载着周景昭对未来的深远布局。
与此同时,玄玑先生已带领勘探小队深入群山,寻找盐铁煤矿。酿酒工坊和纺织工坊的选址也已确定,首批招募的民工开始在工司官员指挥下清理地基,搬运木石。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民夫们的号子声、以及空气中弥漫的食物香气,共同构成了一幅生机勃勃的建设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