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苍老,却如洪钟大吕,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重重地砸在平台上,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随着话音落下,那股从神殿方向爆射而来的灰色神光,瞬间变得凝实。它不再是无形无质的威压,而化作了仿佛有实质的、沉重如山岳的力量。空气被挤压、凝固,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顾清姿首当其冲。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瞬间封入了一块万年玄冰,从皮肤到骨髓,每一个细胞的活动都在这股力量下变得迟滞。那是一种源自生命层次的碾压,是“石化之瞳”的终极体现——领域。
在云雷的领域之内,他就是主宰,万物皆可化为顽石。
“咔……咔咔……”
顾清姿的膝盖,发出了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声响。她的身体,正在被那股无可匹敌的力量,一寸寸地,向下压去。她身上的【腐骨鳄甲】自发地浮现,那层细密的鳞片上流转着微光,竭力抵抗着石化之力的侵蚀,但依旧节节败退。
跪下?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荒谬的厌烦。
从顾家到秦家,再到这里,似乎每一个自以为是的强者,都对让她下跪这件事,有着异乎寻常的执念。他们的词汇量,贫乏得可怜。
云曦已经彻底瘫软在地,若非顾清姿之前为她解开了锁链,此刻她恐怕已经被这股威压直接碾碎了心脉。她惊骇欲绝地看着那个站在神殿台阶上的身影,那身影明明不甚高大,此刻却如同一尊俯瞰凡尘的远古神只。
完了。
这是云曦脑中唯一的念头。
就在顾清za姿的膝盖即将触及冰冷石板的刹那,一道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几分焦灼的意念,如同一根纤细的蛛丝,穿透了层层叠叠的灰色神光,轻轻触碰到了她的神魂。
是云舒。
“清姿……不要硬抗……他的‘寂灭石瞳’已经接近大成,领域之内,他近乎无敌……”
云舒的声音,直接在顾清姿的脑海中响起。它虚弱、飘忽,像一缕随时会熄灭的烛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醒与决断。
顾清姿心中一动,神念随之回应:“你还醒着?”
“……勉强。”云舒的意念带着一丝苦涩,“这封眼阵抽走的只是我的神力,却封不住我的意识。我看到了……你做得很好,只是,你低估了云雷的谨慎。”
顿了顿,云舒的意念变得无比凝重。
“听着,清姿,这件事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定血花……定血花不止是开启‘天眼之泉’的钥匙!”
顾清姿的瞳孔,微微收缩。
“云雷他……他只知道定血花能开启天眼之泉,能让他借助泉水之力,淬炼神瞳,实力大增。但他不知道,这只是定血花最表层的作用!”
“定血花的花心之中,藏着的,是我三眼神族守护了数千年的、真正的核心机密——‘天眼秘辛’!”
“那是一道由我族始祖留下的精神烙印,记载着三眼神瞳最终极的进化方向,也记载着一种……一种足以毁掉我族的禁忌之力!我族历代先祖严令,非天命族长,不得探寻此秘,更不得触碰那股禁忌之力!”
云-舒的意念,因为激动而剧烈地波动起来。
“云雷狼子野心,他若只是想增强实力,夺取族长之位,我三眼神族顶多是元气大伤。可一旦让他得到‘天眼秘辛’,以他的性格,必然会去触碰那股禁忌之力!到那时,他将化身为一个无法被控制的怪物,整个三眼神族,甚至这片大陆,都可能因此迎来一场浩劫!”
“我被困之前,拼死送出的消息,并非只是让你带定血花来救我……更是要警告你,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定血花落入云雷之手!”
一瞬间,顾清姿全明白了。
难怪云舒会如此郑重地求助于她这个外人。这已经不是一场简单的内部权力斗争,而是一场关乎整个族群存亡、甚至可能波及更广的危机。
她手中的定血花,不是救命的灵药,而是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装满了禁忌与毁灭的盒子。
而云雷,就是那个正试图抢夺盒子,却对盒子里究竟是什么一无所知的疯子。
顾清姿缓缓抬起头,那双在重压下依旧清亮的眼眸,穿透了沉重的灰色光幕,直直地望向台阶上的云雷。
云雷也在看着她。
他看到少女的身体在自己的领域中微微颤抖,那倔强的脊梁正在一寸寸弯曲,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抹掌控一切的、淡淡的讥诮。
再强的天才,再诡异的手段,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不过是螳臂当车。
他享受这种感觉。
然而,顾清姿接下来的动作,却让他微微蹙眉。
少女的身体,停止了下沉。她不再用那股蛮横的力量硬抗,而是顺着那股压力,极其自然地,将身体的重心放低,做出一个类似于蓄力的姿势。她的腰弯了下去,头也低了下去,看上去,像是终于放弃了抵抗,准备屈服。
云曦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云雷嘴角的讥诮,扩大了几分。
可顾清姿并没有跪下。
她只是将姿态放到了最低,然后,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彻底跪倒的那个瞬间,她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死寂的平台,甚至穿透了那沉重的领域压制。
“你想要定血花?”
云雷眉梢一挑,没有说话,只是那双灰色的眸子,多了一丝玩味。
顾清姿低着头,一只手,缓缓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般,伸向自己的怀中,做出一个掏取东西的动作。
“可以给你。”她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捉摸不定的语调,“不过,在给你之前,我很好奇一件事。”
她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费尽心机,不惜发动叛乱,囚禁族长,血洗同胞……就为了得到一样,你连它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东西?”
云雷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掌控一切的淡然笑容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阴沉的厉色。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顾清姿的手,已经从怀中拿了出来,但手中空无一物。她反而用那只手,轻轻拂去了肩上的一点灰尘,动作优雅得仿佛不是身处绝境,而是在自家的后花园。
她终于抬起了头,脸上,哪里还有半分被压制的痛苦与狼狈?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怜悯与嘲弄的、淡淡的笑意。
“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怜。”
“你以为你追逐的是无上伟力,是能让你征服世界的至高权柄。可你连自己追逐的,究竟是通往神座的阶梯,还是坠入深渊的门票,都一无所知。”
“你!”云雷的眼中,第一次爆发出真正的怒火,周遭的灰色神光猛地一震,压力骤然加倍!
顾清姿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嘴角渗出了一丝血迹,但她脸上的笑容,却更盛了。
“被我说中了吗?”她轻声笑道,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定血花,确实能开启天眼之泉。但天眼之泉的深处,藏着的,可不是什么能让你一步登天的灵丹妙药。”
“那里藏着的,是一份来自你们始祖的‘礼物’。”
顾清姿故意拖长了语调,看着云雷那张因为惊怒而微微扭曲的脸,她继续用那诱惑般的、如同魔鬼低语的声音说道:
“一份关于‘进化’的礼物……当然,也可能是‘退化’。毕竟,当你的眼睛不再是你的眼睛,当你的力量开始吞噬你的神智,让你从一个‘人’,变成一只只懂得毁灭的‘野兽’时……这种变化,应该算是‘退化’吧?”
云雷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死死地盯着顾清姿,额上那只灰色的竖眼疯狂旋转,似乎想要看穿她话语中的真假。
进化?退化?野兽?
这些词,像一根根毒刺,狠狠扎进了他那颗被野心填满的心脏。他隐约感觉到,自己似乎真的忽略了什么。
“妖言惑众!”他厉声喝道,试图用声音来掩盖自己内心那一闪而过的动摇,“死到临头,还敢耍这种嘴皮子功夫!我先杀了你,再从你的尸体上,找出定血花!”
话音未落,他抬起手,一道凝实无比的灰色光矛,在他掌心瞬间成型,散发出足以洞穿一切的恐怖气息!
“是吗?”
顾清za姿却不闪不避,她只是抬起眼,目光越过云雷,看向了他身后那座巍峨的神殿,看向了那些被她的毒素定在原地、如同雕塑般的鹰卫。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在你杀我之前,不如先看看你的宝贝手下们。”
“他们好像……有点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