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渡寺,法堂。
另一边,普渡寺内,香火鼎盛。
道衍和尚身披寻常僧衣,与方丈妙空禅师对坐论法。
妙空禅师宝相庄严,口若悬河,大讲因果轮回、礼佛供养、持戒修行,亦是将个人解脱,全然寄托于对外在佛陀的信仰,与仪轨的遵循之上。
道衍静静聆听,手中念珠不急不缓地拨动,待妙空告一段落,他忽地抬眼,眸中精光一闪,声如洪钟:
“禅师所言,尽是心外求法,着相修行!”
他声震法堂,将满堂僧俗的目光尽数吸引:
“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人人有个灵山塔,好向灵山塔下修!”
“即心即佛,是心作佛!尔等日日念佛拜佛,可知真佛何在?不在西天,不在寺庙,便在尔等当下这一念清净自信之心!”
道衍言辞愈发犀利,带着禅宗特有的机锋与破执之力:
“若不明自心,不识本性,纵然念破喉咙,拜断筋骨,也只是磨砖作镜,积雪为粮,误了今生,岂不愚痴?!”
“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听说依此修行,西方只在目前!”
他环视众僧俗,声音带着一种洞彻人心的力量,
“莫要被那虚妄之言蒙蔽了心眼,失了自家宝藏。但向己求,莫从他觅,若能一念识自本心,见自本性,便是大丈夫、天人师、佛!”
这番“即心即佛”、“直指人心”的禅理,如同利剑,劈开了笼罩在信众心头的迷雾!
许多原本虔诚叩拜的信徒,动作僵住,眼中露出困惑与思索。
那妙空禅师脸色一阵青白,想要以经文反驳,却发现道衍所言,句句不离本心自性,正是佛法精髓,让他那套强调外在仪轨、弱化个人觉悟的说法,显得落了下乘,甚至……有些偏离正道?
王守仁与道衍,一在道观,一在佛寺。
虽路径不同,却殊途同归,皆是以最根本的“心性”之学,直击那隐藏节点,试图通过外在信仰操控人心的要害!
他们的言论,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濠梁城的信仰圈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无数善信开始反思,开始追问内心,那被潜移默化植入的、对朝廷对皇帝的微妙负面认知,在这种对自身心力的强调与唤醒下,开始动摇、瓦解!
钦天监内,刘伯温通过“皆”字秘,感知着城中气运的微妙变化,尤其是那几处庙宇节点周围。
那原本缠绕的晦暗气息,明显受到了压制与冲击,不由抚须点头:“直指本心,破除外妄,此乃正本清源之上策!陛下慧眼识人!”
论道之举,初显成效。
王守仁与道衍凭借其精深学问与振聋发聩之言,成功在信仰层面,遏制了那隐秘节点的侵蚀,挽回了部分被误导的民心。
然而,无论是王守仁还是道衍,在论道之后,都隐隐感觉到,那隐藏在庙宇深处的“节点”核心,并未因此而被摧毁,反而像是受惊的毒蛇,蜷缩起来,气息变得更加隐晦、更加危险。
清静观,后院静室。
玄静老道盘坐于蒲团之上,面容看似古井无波,但其周身那隐晦的流光,却如同躁动的毒蛇,不断扭曲、闪烁。
王守仁那“心即理”、“致良知”的言论,道衍那“即心即佛”、“直指人心”的禅锋,仿佛两把烧红的利刃,不仅搅乱了他精心编织的心念之网,更直接冲击了他赖以存在的根基。
那依靠引动、放大乃至扭曲他人心念负面情绪,与依赖心理而壮大的心渊之力。
“光明……唤醒……自性……”
玄静口中发出沙哑的、带着一丝扭曲嫉恨的低语,
“尔等可知,唤醒的不仅仅是自性,还有深藏于人心的……妄念与魔障!”
他双手结出的诡异手印骤然一变,周身隐晦流光不再试图温和渗透。
而是化作无数道极其细微、几乎不可察觉的黑色丝线。
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钻出静室,并非直接攻击任何人,而是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那些被王守仁和道衍的言论所触动、内心正在激烈挣扎、或产生强烈共鸣的信徒心念之中!
“既然尔等唤醒其力,那便让这力,为吾所用,化作更深的渊吧!心渊·引妄!”
濠梁城中,异变骤生!
一些原本因听闻王、道二人之言而豁然开朗、心志坚定的信徒,固然受益匪浅,心神清明。
但另一些心志本就不坚,或内心本就潜藏着强烈欲望、执念、恐惧之人,在被唤醒自身心力的同时,那潜藏的负面情绪,竟被玄静引动的黑色丝线无限放大、扭曲!
有人因“致良知”而过度自省,陷入对自身过往,微不足道过失的极度懊悔与自我否定,心神濒临崩溃。
有人因“即心即佛”而妄自尊大,生出“我即是佛,何须约束”的邪念,行为开始乖张暴戾。
有人则因心念被触动,反而对自己长久以来依赖的信仰,产生剧烈怀疑与空虚,被一种巨大的迷茫和恐惧吞噬,变得浑浑噩噩。
更有甚者,这些被引动、放大的妄念与负面情绪,竟如同瘟疫般,开始通过那残存的、无形的心念之网,向着周围扩散、感染!
一时间,几处庙宇周围,竟接连出现了小范围的骚乱、癫狂与失智现象!
“不好!”
钦天监内,刘伯温猛地站起,脸色大变,
“那妖道竟如此歹毒!他无法直接操控被唤醒的心力,便引动其内心妄念,使其自噬,并借此扩散混乱!”
王守仁与道衍也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这股诡异的反向波动。
王守仁眉头紧锁:“唤醒本心,亦需引导与克治功夫,否则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此獠正是利用了此点!”
道衍面露悲悯,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魔障已生,需以雷霆手段,斩断这惑心之根!”
局势瞬间逆转!
玄静老道这一手“引妄”之术,极其阴毒。
他不再试图直接灌输邪念,而是利用王、道二人唤醒的人心之力作为燃料,点燃每个人内心潜藏的魔障,使其自我毁灭并波及他人。
这比单纯的蛊惑更加难以防范,也更加危险。
朱元璋在宫中接到禀报,勃然大怒,却又投鼠忌器。
强行镇压,恐伤及无辜,更坐实骚乱;放任不管,则混乱蔓延,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寻常手段已难奏效。”
刘伯温紧急入宫,沉声道,“此乃心念层面的交锋,需以更强、更纯粹的心力,正面击溃那心渊核心,方能解救被惑民众,根除此患!”
就在朱元璋沉吟决断,刘伯温苦思破局之策时——
濠梁城上空,那因九鼎归位,而趋于圆满的天道气运,似乎感应到了,这片土地上剧烈的心念冲突与混乱,微微波动起来。
......
濠梁城乱象渐生,心渊引动妄念,民众自噬,混乱如同瘟疫般在几处庙宇周边蔓延。
朱元璋投鼠忌器,刘伯温一时难寻根除之法,王守仁、道衍虽能唤醒本心,却难阻那被引动的负面情绪肆虐。
就在这人心惶惶、局势渐趋失控之际,一股迥异于佛道慈悲、亦不同于皇道霸气的冰冷、肃杀、却又带着绝对秩序意味的气息,如同北地寒风,骤然降临濠梁!
咸阳宫中,嬴政虽远在西北,然其执掌梁州鼎,又与骊山法鼎气运相连,对神州各地重大气运变故自有感应。
濠梁心念之乱,那诡异的心渊之力,以及其中隐隐透出的、与深渊低语同源的侵蚀特性,未能逃过他的感知。
“哼,魑魅伎俩,竟敢在神州腹地搅动风雨。”
嬴政目光穿透虚空,落向东南,“朱元璋虽与朕争帝,然亦是神州支柱,岂容外魔借此内耗?”
他并未亲自出手,亦未派遣大军,只是对着骊山方向,淡淡传去一道意念。
骊山地底,那已半实体化、内部法则仍在激烈冲突的青铜法鼎之畔,一直闭目调息、稳固自身法则的商鞅,猛然睁开双眼。
“陛下有令,命鞅,赴濠梁,定人心,镇邪祟。”
商鞅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唯有如同律法条文般冰冷纯粹的意志。
他一步踏出,身形融入那法鼎散发的秩序光辉之中,下一刻,已跨越千山万水,出现在濠梁城上空!
他没有理会下方那些陷入癫狂或迷茫的民众,也没有去看严阵以待的刘伯温、王守仁等人,其冰冷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罗盘,直接锁定了清静观后院那间静室!
“藏头露尾,蛊惑人心,乱法度,扰秩序——当诛!”
商鞅声如寒铁,不带丝毫情感。
他并指如笔,对着那静室所在,凌空书写!
并非文字,而是无数由纯粹法则凝聚而成的、散发着青黑色光华的律令锁链!
“法·禁绝邪妄!”
哗啦啦——!
无形的律令锁链穿透虚空,无视物理阻隔,直接缠绕向静室内的玄静老道!
这锁链并非攻击其肉身,而是直接束缚其存在本身,束缚其散发、引动妄念的心渊法则!
“什么人?!”玄静老道猝不及防,骇然变色!
他只觉自身与那无形心念之网的连接被强行切断,那引动妄念的秘法如同被冻住般难以运转!
一股冰冷到极致、不容任何变通与狡辩的秩序力量,如同铁笼,将他牢牢禁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