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顺着伞骨坠成帘,宴晚站在灵堂台阶上,白菊别在胸前被雨水浸得发沉。
沈时烬的黑伞停在三步外,水珠顺着他西装肩线往下淌,像道割开雨幕的深痕。
“宴晚。”他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锈铁,右手虚虚抬了半寸又垂落,指节在伞柄上绷成青白。
她没应,只是将丝绒盒攥得更紧。
袖扣碎片隔着布料硌着掌心,像三年前他摔碎她设计稿时的玻璃碴——那时他说“宴昭的裙摆从不用这种廉价金线”,现在她才知道,原来连“宴昭”都是场误会。
“从今天起,我们之间再无瓜葛。”她开口时喉间发涩,却没让声音抖半分。
雨水顺着发梢滑进后颈,冷得她想起母亲最后一次摸她脸时的温度,“我母亲的葬礼你不该来。”
沈时烬的瞳孔剧烈收缩,伞沿的雨珠砸在他皮鞋上,溅湿裤脚。
他往前半步,伞骨几乎要碰到她发顶:“你就这么恨我?”尾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像被抽走脊骨的困兽。
宴晚望着他眉骨下未消的青痕——那是昨夜她砸花瓶时溅起的碎片划的。
从前他总说“替身也配动怒”,现在倒学会为她受伤了。
她摸了摸颈间玉坠,半枚碎玉贴着皮肤发烫:“我不恨你。”她轻声说,“我只是......”
“只是再也不信你了。”
沈时烬的伞“当啷”掉在地上。
他伸手去抓她手腕,指尖刚碰到她凉透的皮肤又触电般缩回。
雨水顺着他额角往下流,模糊了眼底翻涌的红:“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弥补。”他喉结滚动,声音低得像求饶,“三年前我弄错了人,可这三年......”
“这三年你让我睡客房,在宴会上说我是’临时女伴‘,把我的设计稿扔进水池时说’别学宴昭东施效颦‘。”宴晚打断他,每句话都像冰锥扎进心口,“你要弥补什么?
弥补你把我当影子踩进泥里的一千零九十五天?“
沈时烬后退半步,后背撞在灵堂朱红门框上。
他张了张嘴,却见她从包里抽出张纸拍在他胸口——是今早他让人送来的“解除协议”,边角还留着他昨夜签字时的墨痕。
“你要放我自由,我接了。”她转身要走,雨幕里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宴小姐!”
吴医生撑着破伞跑过来,镜片蒙着水雾,白大褂下摆沾着泥点。
他在宴晚面前站定,喘气声盖过雨声:“我查清楚了......当年那批进口药......”他从怀里掏出个牛皮纸袋,递过来时手指直抖,“是被人拦截的。
我托医药代表查物流记录,盛霆集团下属的运输公司......“
宴晚的指尖掐进掌心。
三年前母亲透析突然断药时,医生说“进口药运输延误”,她跪在沈时烬办公室求他帮忙,他却冷笑着说“宴昭当年生病从不要人可怜”。
原来不是延误,是有人动手。
“证据都在里面。”吴医生的喉结动了动,“我......我当时以为是正常物流问题,后来看你直播澄清治疗没延误,突然想通了......”他低头盯着自己沾泥的鞋尖,“对不起,我该早查的。”
宴晚捏着纸袋的手在抖。
雨水渗进袋口,洇开最上面那张运输单的日期——正是母亲断药的前一天,签收人栏写着“盛霆物流”。
“宴晚......”沈时烬的声音像浸在冰里,他伸手要碰她,被她侧身避开。
“你说你要弥补。”她望着他,眼里没了从前的隐忍,只剩一片冷到刺骨的清明,“那先查查,你公司里是谁,害死了我妈。”
她转身往停车场走,雨水打湿纸袋,纸页边缘卷成皱巴巴的角。
吴医生追了两步,又停住,对着她背影喊:“需要帮忙就找我!”
沈时烬站在雨里,望着她的车尾灯消失在路口。
灵堂屋檐的滴水砸在脚边,他弯腰捡起地上的伞,伞骨裂了道缝——和他此刻的心一样,碎得再难拼凑。
“总裁。”
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沈时烬转身,看见季明远撑着黑伞站在柏油路尽头,西装笔挺得像是刚从董事会出来。
他手里夹着支烟,火星在雨幕里明灭:“需要我调物流部的监控吗?”
季明远笑了笑,指尖的烟灰被雨水打湿,落进脚边水洼里。
他望着宴晚离去的方向,眼底的暗潮漫过雨雾:“只是......”他弹了弹伞柄,“有些真相,未必是她想看到的。”
季明远的伞沿在雨里压出一道冷硬的弧。
他望着宴晚的车尾灯彻底消失在雨雾里,指尖的烟早被雨水浇灭,却仍捏在指缝间,火星在潮湿中苟延残喘。
“沈总。”他低低唤了声,皮鞋踩过水洼走向呆立在灵堂前的男人。
沈时烬的西装已经透湿,发梢滴着水,目光还锁在路口,像具被抽走魂的雕塑。
季明远停在他半步外,从西装内袋摸出包烟,抽出一支递过去——沈时烬从不抽烟,但此刻他鬼使神差接了,火苗在雨中跳了三跳才点着。
“三年前那批药。”季明远的声音混着雨声,像块浸了水的石头,“物流部确实截了。”他看着沈时烬猛然转头,喉结动了动,“是您亲自批的文件。”
烟头在沈时烬指尖抖了抖,火星溅在衬衫上,烫出个焦黑的洞。
他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宴晚跪在他办公室地毯上,发梢滴着水,说“我妈需要那批药”。
他当时捏着份泛黄的病历,上面是宴昭的名字——是助理错把宴晚母亲的资料标成了“替身家属”。
他冷笑:“宴昭生病时,宁可疼晕也不肯求我。”却没看见她攥着病历角的手指在渗血。
“需要我改记录吗?”季明远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时映出他眼底的暗芒,“把责任推给物流经理老周,他上个月挪用公款的证据我还留着。”他顿了顿,又补了句,“只是......宴小姐若知道,您当年是因为误认她是宴昭才......”
“够了。”沈时烬掐灭烟头,雨水顺着指缝往下淌,“去查清楚,谁动的手脚。”他转身要走,又停住,“包括......当年宴昭的事。”
季明远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摸出手机按下快捷键。
电话接通时,他望着灵堂前那束被雨打落的白菊,笑意在嘴角漫开:“去设计圈放风,就说宴晚为了炒作新系列,买通医生伪造三年前的断药证据。”他指尖敲着伞柄,“要真到了法庭上......”他扫了眼远处监控摄像头,“让老周在拘留所里‘自杀’,记得给他塞张‘愧对宴小姐’的遗书。”
雨势渐小,宴晚的车停在老小区楼下。
她攥着湿透的牛皮纸袋冲进楼道,水珠顺着裙摆滴在青石板上,像串碎裂的珍珠。
家门钥匙插进去时,锁芯发出熟悉的“咔嗒”声——这是她三年前用设计稿换的第一笔钱买的小两居,沈时烬说“替身不配住别墅”,她却当宝似的收拾了满屋母亲的手绣帕子。
客厅茶几上还摆着母亲的保温杯,杯壁上的茶渍还是她走时的模样。
宴晚把纸袋摊在餐桌上,抽出被雨水泡软的运输单,签收栏“盛霆物流”四个字晕成模糊的墨团。
她摸出手机拍了照,又翻出吴医生的号码:“吴医生,能帮我联系当年那批药的生产商吗?”她声音稳得像块冰,“我需要他们的出库记录。”
衣柜里挂着母亲的旧毛衣,针脚歪歪扭扭的,是她病中硬撑着织的。
宴晚把毛衣收进行李箱底层,抽屉最深处的铁盒“咔”地打开——里面是母亲的诊断书、透析记录,还有张泛黄的合影:她和妹妹宴昭七岁时,蹲在院子里喂猫,母亲举着相机笑。
“昭昭......”她指尖抚过照片里妹妹的脸,突然想起沈时烬说“宴昭最讨厌廉价金线”时的神情。
原来他爱的从不是她,是另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姑娘。
可现在,连这执念都成了刺向她的刀。
行李箱拉锁“唰”地合上时,窗外传来收废品的吆喝声。
宴晚拖着箱子站在门口,最后看了眼客厅墙上的挂钟——母亲总说这钟走得慢,可现在她才发现,它早就在三年前那个断药的夜晚停了,指针永远停在凌晨两点十七分,正是母亲最后一次喊她名字的时刻。
“再见了。”她轻声说,反手带上了门。
楼道声控灯随着脚步声次第亮起,映得她的影子又瘦又长,像道终于挣脱枷锁的风。
小区门口的出租车鸣了两声笛。
宴晚坐进后座,透过车窗望着六楼那扇暗着的窗户——那里曾有母亲的药香,有她熬夜画设计稿的台灯,有沈时烬第一次醉酒闯进来时,摔碎的青瓷花瓶。
现在都没了,只剩风卷着落叶撞在玻璃上,像谁在敲一扇永远不会开的门。
“去机场。”她对司机说,摸出手机打开航班信息。
屏幕蓝光映得她眼尾发红,却没掉一滴泪。
直到车子转过街角,她才从包里摸出个布包,里面是母亲的日记本——这是她刚才收拾衣柜时,从毛衣口袋里掉出来的,封皮上还留着母亲的笔迹:“晚晚的十八岁生日......”
雨彻底停了。
夕阳从云缝里漏出来,把车玻璃染成暖金色。
宴晚望着远处的天际线,手指轻轻抚过日记本的锁扣。
有些真相,该是时候揭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