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半,风行维修工作室的灯光依旧亮如白昼。
巨大的白板被拖到了工作室的正中央,上面已经被陈风用不同颜色的记号笔画满了复杂的流程图和时间轴。
那不是一张简单的计划表,更像是一份精密、冷酷、不容有失的作战地图。
项目的每一个阶段,每一个关键节点,甚至每一个可能出现的风险点,都被他用简练的文字和符号标注了出来。
中村健站在一旁,看着社长那挺拔的背影,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压力和兴奋混杂在一起,让他的心脏怦怦直跳。
社长此刻就像一位即将踏上战场的将军,而他,是那个刚刚被委以重任、派往最关键前线的传令兵。
“中村。”陈风没有回头,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异常清晰。
“在!”中村健一个激灵,猛地挺直了腰板。
陈风转过身,他眼中有熬夜带来的红血丝,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像两颗在暗夜中燃烧的星辰。
他将一份刚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温度的文件和那张写着联系方式的便签一起递给中村健。
“这份是我们对地基调整的技术要求和验收标准,比给堀川社长看的方案更详细。明天你见到‘东京精密地基研究所’的项目经理,把这份文件交给他。”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中村健那张因为紧张而略显僵硬的脸上。
“记住,你明天不只是去传话。你是代表‘风行维修’去进行第一次技术交底。他们是专家,可能会用很多专业的术语试探你,甚至质疑你。不用慌,也不用跟他们辩论理论。”
陈风伸出手指,在文件上重重地点了几下。
“你只需要把我们的核心要求一条条砸给他们。我们的工期节点、我们要求的最终沉降精度、我们提供的现场振动数据……这些才是关键。让他们明白,我们不是来请求帮助,而是来告知他们必须达到的标准。”
“你的任务,就是把我们的要求,变成他们的工作计划。有问题吗?”
中村健感觉自己手里的那几张纸,重若千斤。
社长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他的心上。
这不仅仅是一个任务,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回答:“是!社长!保证完成任务!”
“很好。”陈风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是时候给你也上上强度了。”
这句轻声的自语,中村健没有听清,但他能感觉到,社长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期待。
他拿着文件,像捧着圣旨一样,转身走出了工作室。
当他融入深夜的街道时,他感觉自己的背脊挺得前所未有的笔直,仿佛一夜之间,就从一个学徒,变成了一个真正能够独当一面的战士。
第二天一早,中村健几乎是一夜没睡,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却精神亢奋地来到了位于千代田区的“东京精密地基研究所”。
与他熟悉的工厂车间不同,这里是一栋现代化的写字楼,大厅光可鉴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咖啡香和纸张的味道。
每个人都穿着笔挺的西装,行色匆匆,脸上带着知识分子特有的矜持和审慎。
在会议室里,他见到了项目的负责人,一位名叫青木的教授。
青木教授约莫五十岁,戴着一副无框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
他只是淡淡地扫了中村健一眼,便将目光落在了他年轻的脸上,语气平淡地开口:“你就是风行维修的代表?陈风社长……为什么没有亲自来?”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中村健心里咯噔一下,但立刻想起了昨晚社长的嘱咐。
他压下紧张,学着陈风的样子,不卑不亢地微微鞠躬:“青木教授,您好。社长正在堀川制作所现场,负责项目启动的总体协调。今天的技术交底工作,由我全权负责。”
会议开始后,中村健立刻感受到了什么叫“上强度”。
青木教授和他的团队成员,根本没看他带来的文件,而是围绕着堀川制作所的地质报告和设备原始图纸,抛出了一个又一个极其刁钻和深奥的理论问题。
“……考虑到该区域属于洪积扇地层,你们提出的微应力顶升方案,在应对不同频率的设备谐振时,其阻尼系数的非线性变化将如何补偿?”
“……我们注意到,你们要求最终差异沉降控制在5微米以内。请问这个数值是基于哪种结构力学模型计算出来的?有限元分析的边界条件是什么?”
一连串他听都听不懂的名词和问题,像暴雨一样向他砸来。
中村健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额头上瞬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刷屏:“不是哥们……你们这是在cpU我吧?”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陈风昨晚的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他的混乱。
“不用跟他们辩论理论……把我们的核心要求一条条砸给他们。”
中村健猛地抬起头,他不再试图去理解那些复杂的问题,而是直接将带来的文件,“啪”的一声,推到了会议桌的中央。
“青木教授,各位专家,”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但却异常坚定,“我无法回答各位深奥的理论问题。但是,我们社长的要求,都在这里。”
他站起身,走到文件旁,用手指着上面的条款,一条一条地念了出来。
“第一,施工必须在三天内完成,不得影响我们后续的机械组装进度。”
“第二,最终地基水平度误差不得超过10个角秒,任意两点间的差异沉降,在设备满负荷运行72小时后,必须小于5微米。这是死命令。”
“第三,这是我们现场采集的设备主要振动频率和幅值数据。你们的加固方案,必须确保在这些频率下,地基的共振响应低于这个限值。”
他每说一条,会议室里的气氛就凝重一分。
青木教授团队的成员们脸上的轻视和戏谑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当青木教授拿起那份写满详尽数据和非标准验收条款的文件时,他那锐利的目光第一次变了。
他扶了扶眼镜,仔细地看着上面由陈风亲手绘制的几张关键部位应力分析草图,以及那几个远超行业常规的苛刻指标,脸上的表情从震惊转为了凝重,最后是深深的思索。
“这些数据……是你们现场测绘的?”青木教授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向中村健。
“是的。”
“这个关于振动隔离的要求……非常规,但……逻辑上可行,只是实现难度极高。”一个年轻的工程师忍不住低声说道。
青木教授沉默了。
他终于明白,对面这个年轻人虽然不懂理论,但他带来的这份文件,背后站着一个对现场工况和设备特性了如指掌、并且敢于提出极限要求的真正高手。
“好。”许久,青木教授终于开口,他合上文件,看着中村健,语气里第一次带上了尊重,“我明白了。请转告陈社长,我们会严格按照这份技术要求,重新调整我们的施工方案。三天内,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结果。”
会议结束,当中村健走出那栋写字楼,沐浴在阳光下时,感觉自己像是虚脱了一样,后背的衬衫都湿透了。
但他心里,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满足感。
他做到了。他没有给社长丢脸。
与此同时,堀川制作所的精密加工车间里,气氛庄严得像是在举行某种仪式。
一条巨大的红色横幅挂在了车间最显眼的位置:“热烈欢迎风行维修团队入驻指导,誓保一号线精度恢复攻坚战圆满成功!”
当陈风走进车间时,以技术部长和松本为首的堀川全体技术人员,已经换上了崭新的工装,排成整齐的两列,集体向他九十度鞠躬。
“陈社长,请多指教!”
整齐划一的吼声,在空旷的车间里回荡,带着一股悲壮和决绝的味道。
陈风被这阵仗搞得愣了一下,心里哭笑不得。
“这是搞哪一出?堀川这边真是主打一个听劝啊……”
他快步上前,扶起技术部长:“各位前辈,不用这样,我们是来干活的,不是来检阅的。”
简单的开工会后,庞大的项目正式启动。
第一项工作,就是对生产线进行大规模的解体,以便地基团队进场和对核心机械部件进行检修。
然而,第一个难题立刻就出现了。
在吊装一台重达数吨的瑞士产五轴加工中心主轴箱时,无论吊车如何发力,那个巨大的部件都纹丝不动,仿佛与机身长在了一起。
“奇怪,所有的固定螺栓都拆除了啊!”松本亲自检查了一遍,急得满头大汗。
“设备手册上的拆卸步骤就是这样,没道理啊!”
“是不是有隐藏的液压锁?”
现场一片忙乱,工程师们围着设备团团转,各种猜测和方案都被提出,又被一一否定。
开工第一天就卡在这里,所有人的脸上都挂不住了。
陈风一直站在旁边,冷静地观察着。
他走到设备前,没有看图纸,而是伸出手,冰凉的手掌贴在主轴箱与机座的结合部,闭上了眼睛。
【超凡洞察】技能激活。
在他的感知中,金属的内部结构纤毫毕现。
他看到,在长年累月的微米级振动和热胀冷缩循环下,两个本应平滑的金属结合面,产生了极其微小的、分子层面的“冷焊”现象,像无数个看不见的微小钩子,将两者死死地咬合在了一起。
“松本先生,”陈风睁开眼,语气平静,“问题不在螺栓,在结合面。准备两台大功率热风枪和一套液压千斤顶。”
“热风枪?”松本愣住了,“陈社长,这是要……?”
“给主轴箱底部进行不均匀加热,让它产生万分之几毫米的形变,”陈风解释道,“同时,用千斤顶从这个角度,施加一个向上的剪切力。利用热应力和剪切力的合成作用,破坏掉内部的咬合点。”
这个方案,听起来匪夷所思,完全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经验范畴。
“这……这会不会损坏主轴?”有人小声质疑。
陈风没有过多解释,只是看着松本:“按我说的做,出了问题,我负全责。”
他那平静而自信的眼神,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松本咬了咬牙,大声下令:“听陈社长的!准备工具!”
在陈风的亲自指挥下,两把热风枪对着主轴箱的特定位置开始加热,温度被严格控制。
同时,两台千斤顶被安放在他指定的、极其刁钻的角度,缓缓加压。
车间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这一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突然,从设备内部传来一声沉闷而巨大的“铛!”的金属断裂声!
那声音,像是骨头被硬生生折断!
紧接着,在吊车的拉力下,那个纹丝不动的巨大主轴箱,晃动了一下,缓缓地、被成功地吊离了机座!
“动了!动了!成功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整个车间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和掌声。
堀川的技术团队成员们,看着那个站在设备旁、表情依旧平静的年轻背影,眼神里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如果说昨天的方案阐述让他们信服,那么今天的这一手,则彻底将他们征服。
这已经不是技术,这是艺术,是魔法!
傍晚,中村健拖着疲惫但兴奋的身体回到车间,向陈风报告了白天交涉的成功。
陈风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递给他一瓶水。
“干得不错。”
他指着眼前如同巨兽骨架般、被拆解得七零八落的生产线,说道。
“序幕刚刚拉开,真正的硬仗,现在才开始。”
中村健看着眼前这壮观又混乱的场面,看着社长在灯光下那张被汗水和油污弄得有些脏、却异常坚毅的脸,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的,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