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道夫程序退去时留下的尖锐警报声,如同烧红的铁钎,深深烙刻在林默的意识核心深处。那并非真正的声音,而是系统最高级别的锁定标记,一种直接作用于存在本质的追踪信号。静滞裂隙重归死寂,只有规则乱流永无休止的呜咽,但林默知道,自己已从“可观察的异常变量”升级为“必须清除的高危目标”。下一次到来的,绝不会是区域净化的流弹,而是精准的、毁灭性的定点清除。
载体状态糟糕到极点。能量水平在百分之一以下徘徊,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左肩被晶核巨蝎尾钩洞穿的伤口处,残留的紫色异种能量仍在持续侵蚀着周围的结构,使得修复工作举步维艰。右臂因超负荷拟态和最后那孤注一掷的反击而内部线路熔毁,暂时失去了大部分功能。整个躯壳遍布裂痕,仿佛一碰即碎。
然而,比肉体创伤更迫在眉睫的,是那种无所遁形的暴露感。劫录系统的感知模块不断传来被远程扫描的微弱涟漪,虽然时断时续,却清晰无误地表明,系统的“眼睛”正一遍遍扫过这片区域,搜索着那个胆敢攻击清道夫的信号源。躲藏在这片规则乱流中只是权宜之计,一旦系统完成对乱流模式的解析,或者派出更高级别的扫描单元,他的藏身之处将瞬间化为囚笼。
必须隐藏起来!不是简单的视觉拟态或能量压制,而是要从更基础的层面,从系统扫描所依赖的数据层面,将自己“伪装”成这个世界合理的一部分,甚至是不存在的一部分。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照亮了唯一的生路。他拥有的资本寥寥无几:一枚低阶辨识权限碎片(绿)带来的洞察力,一枚低阶能量协调权限碎片(白)提供的微薄能耗优化,以及混沌载体本身所具有的、与这个世界秩序格格不入的“异常”本质。如何将这些转化为伪装的能力?
他艰难地挪动到一块相对稳定的巨型能量结晶后方,将残存的意识完全沉入劫录系统。系统界面因能量匮乏而黯淡,但融合了辨识权限后,其解析能力已不可同日而语。他不再去感知外界的能量流动或实体威胁,而是将所有的感知力,聚焦于那些不断掠过载体的、无形的系统扫描波。
在辨识权限的加持下,这些扫描波不再是无法理解的能量冲击,而是显现出复杂的结构。它们如同无数条纤细的、散发着特定频率光芒的数据触手,小心翼翼地探入规则乱流区,遵循着某种优化算法,规避着混乱的规则风暴,细致地扫描着每一寸空间。触手的末端,不断将采集到的基础信息——能量签名、质量读数、规则相容性指数等——打包成标准的数据包,沿着无形的网络发送回去。
林默耐心地观察着,记录着这些数据触手的扫描模式、频率偏好、以及它们对何种类型的规则扰动会产生规避或重点探查。他发现,这些扫描似乎存在某种“盲区”:它们对极度混乱的区域会快速掠过,对高度有序的区域会详细探查,而对那些既不完全混乱也不完全有序、仿佛处于某种“临界状态”或“背景噪音”级别的目标,则往往给予较低的优先级,甚至有时会因数据难以归类而暂时忽略。
“临界状态……背景噪音……”林默的意识中闪过一丝明悟。系统的扫描机制依赖于分类和识别。如果无法将自己归类为明确的“威胁单位”或“异常点”,那么被优先清理的风险就会大大降低。
接下来,就是如何让自己变成“无法归类”的存在。
他首先尝试调动那微乎其微的能量协调权限,试图将载体自身的能量波动压制到极限,模拟成一块冰冷的岩石。但这远远不够。系统的扫描触手轻易就穿透了这层浅薄的伪装,探测到了他内部混沌核心那与众不同的能量签名。单纯的“静默”无效。
他必须主动“伪造”一个合法的身份。
思路转向了刚刚获得的辨识权限。既然它能解析扫描波的模式,能否反向利用,模拟出一个“无害”目标的数据特征?他开始小心翼翼地引导体内仅存的劫力,不再是用于攻击或防御,而是试图模仿刚才扫描波中发现的、某些被认为是“环境背景”或“低级可忽略单位”的能量频率和规则谐振特征。
第一次尝试,失败。模仿出的频率僵硬而失真,反而像黑夜中的灯塔般引人注目,引来了一道扫描波的聚焦探查,险些暴露。
第二次尝试,他加入了从能量协调权限中领悟到的细微调控,让模拟的频率带上一丝天然的不稳定性和衰减感,使其更接近真实的背景波动。这次效果稍好,扫描波停留的时间缩短了,但依旧未能完全骗过。
第三次,第四次……每一次尝试都极其耗费心神和本已枯竭的能量。载体不时因能量失控而迸发出细微的电火花,左肩的伤势也因此恶化。但他没有停止。生死关头,他的思维运转到了极致,将辨识权限的解析力、能量协调权限的控制力,以及混沌载体本身固有的、难以捉摸的特性,强行融合在一起。
终于,在不知第多少次失败后,一种奇妙的平衡达成了。
他不再试图完美模仿某个特定目标,而是引导自身的能量签名和规则谐振,陷入一种极其复杂的、不断微扰变化的“模糊态”。这种状态下,他的存在信号既不完全有序,也不完全混沌,强度维持在刚好高于环境背景噪音、但又远低于典型异常单位的水平,并且其波动模式随机中带着一丝难以捕捉的人造规律,仿佛是某种未被完全记录的低级系统冗余进程,或是两个无害规则场偶然叠加产生的干涉效应。
就在这时,一道系统扫描波再次掠过。
这一次,扫描波接触到这团“模糊”的信号后,明显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反复确认。数据触手前端的光芒闪烁不定,几次试图进行更深入的解析,但都被那复杂且不稳定的波动干扰。最终,扫描波像是遇到了一个难以处理的“无效数据包”或“系统缓存垃圾”,标记了一个极低的优先级后,便转向了其他区域。
成功了!
劫录系统的警报等级悄然下降了一格。虽然未能完全摆脱扫描,但从“高优先级威胁”暂时降级为了“待观察的低优先级异常”,这无疑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但这伪装的消耗是巨大的。维持这种精妙的“模糊态”,需要持续消耗劫力和心神,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他无法长期维持,也必须避免任何剧烈的能量爆发或规则扰动,否则伪装会瞬间破碎。
更严峻的是,这仅仅是躲避了常规的、自动化的区域扫描。如果客服02调动更高级别的定向探测,或者之前那恐怖的纯白清道夫程序亲自进行深度扫描,这种程度的伪装恐怕不堪一击。
他必须利用这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时间,做两件事:第一,尽快恢复至少能够进行最低限度移动的能量;第二,寻找更多、更高级的权限碎片,尤其是可能专精于“隐匿”、“信息伪装”或“规则欺诈”类型的碎片。只有获得更强大的伪装能力,才能真正在系统的天罗地网下藏匿起来。
林默靠在冰冷的晶体上,感受着系统扫描波如同潮水般一次次掠过,又被那层脆弱的伪装勉强骗过。他像一名潜入敌营的间谍,每一个呼吸都必须完美融入环境。
数据伪装的帷幕已经拉开,但这只是逃亡路上又一重更危险、更考验心智的博弈。他必须在这虚假的平静中,争分夺秒地积攒力量,等待着下一个机会,或者……应对下一次更严峻的考验。静滞裂隙的黑暗,依旧深不见底,而猎手与猎物的身份,在伪装之下,变得愈发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