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战指挥部里，那股子混合着猪油荤香和青菜清甜的田园气息还没散尽。
钱飞的嘴巴还没合拢，周斌的老花镜还没扶正，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就迈步走了进来。
来人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目光轻飘飘地扫过孟龙那只黑乎乎的砂锅，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轻笑。
“用砂锅？呵，真是……充满了劳动人民的智慧啊。”
他的声音清晰，下巴抬得快要和天花板肩并肩了。
“不过，太原始了。”
他将手里的银色金属箱“啪”地一声放在桌上，打开。
里面没有锅碗瓢盆，而是一排排试管、烧杯，还有一个小型的便携式离心机和一台分子均质仪。
钱飞看傻了，悄悄对旁边的张伟嘀咕：“这哥们儿是来做菜的还是来做核酸的？”
张伟默默地把他那杯蒲公-英根茶往自己这边挪了挪，生怕被当成实验品给征用了。
白大褂没理会他们，他看向主位的陈品，脸上是学霸面对学渣时特有的那种智商优越感。
“老师，我叫刘畅，应用化学博士。”
“这道题的正确解法，应该是物理和化学。”
他戴上一双白手套，动作精准得像在做手术，从自己的箱子里取出一颗同样翠绿的上海青。
“要让小孩爱吃，需要的是明确且愉悦的风味信号分子。”
“要让减肥者没有负担，意味着热量必须无限趋近于零。”
“要让无齿老人能食用，就必须抛弃掉多余的纤维结构。”
刘畅一边说，一边将青菜投入一个恒温水浴锅中，屏幕上显示着精确的“66c”。
“只要将青菜细胞壁在66摄氏度的恒温水浴中进行破壁，再利用高速离心技术分离出叶绿素与风味物质，抛弃掉无用的粗纤维……”
离心机发出“嗡嗡”的高速旋转声。
几分钟后，他从中取出两支试管，一支是深绿色的液体，另一支是透明的液体。
“最后，通过均质仪，将海藻提取物与风味分子、叶绿素进行重构，就能得到一份完美的……”
他将均质仪里打出的、一坨果冻状的绿色物体，用注射器小心翼翼地挤在一个冰冷的玻璃培养皿里。
那东西绿得像假的一样，表面光滑得能当镜子用，形态完美得像个工业制品。
他顿了顿，用一种宣布真理的口吻，说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大脑宕机的词。
“……青菜味营养凝胶。”
他将那个培养皿推到陈品面前，脸上写满了“快夸我”的自信。
“它解决了所有矛盾。数据不会说谎，这是科学的终极形态。”
整个会议室，安静得能听到墙上时钟秒针走动的声音。
孟龙看着那坨绿色的东西，眉头皱成了川字，那条过肩龙都仿佛在无声地咆哮。
陈品没说话，拿起旁边一把小小的银勺，挖了一点那坨“凝胶”。
还没等他送到嘴边。
【叮！】
脑海里，小馋猫直接拉响了最高级别的警报，声音尖锐到几乎破音！
【警告！检测到未知化学合成物，非食物范畴！】
【你想毒死本神吗？！这坨工业答辩的能量波动是负的！食用将污染本神神魂！】
【食神辣评：滚！你敢把这玩意儿吃下去，本神就跟你同归于尽！这是对食物法则最恶毒的亵渎！这是谋杀！】
小馋猫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真正的惊恐和愤怒。
陈品手上的动作停住了。
他看着勺子上那坨完美的、绿色的、散发着淡淡青草香精气味的凝胶，笑了。
“刘博士，我问你个问题。”
“老师请讲。”
刘畅扶了扶眼镜，准备迎接赞美。
“你给人工智能喂代码，它能运行。你给人喂代码，他会死。”
陈品放下勺子，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刘畅。
“你这东西，就是青菜的代码。它很‘正确’，但它不是给人吃的。”
“它没有温度，没有口感，没有咀嚼的快乐，没有热气腾腾的烟火气。”
他指了指孟龙那只还散发着余温的砂锅。
“那里面，有火的痕迹，有时间的味道，有厨师手掌的温度，有活人吃饭的念想。”
他又指了指刘畅那个冰冷的培养皿。
“你这里面，只有冰冷的参数，和一股子……若有若无的塑料味儿。”
“我们华夏队，招的是厨师，不是营养液调配员。”
陈品的声音不大，却让刘畅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科学，是用来辅助烹饪的工具，不是用来消灭烹饪的。”
“你连最基本的，对食物的尊重都没有。”
“下一个。”
刘畅想反驳，想用无数的论文和数据来证明自己的正确性。
可他看着陈品那双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最终默默地盖上自己的金属箱，灰溜溜地走了。
作战指挥部里，再次恢复了平静。
钱飞长出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刚看了一场神仙吵架。
周斌则在本子上默默记下：警惕“科学”的傲慢。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简直成了大型翻车现场。
一个网红大厨，端上来一盘用各色蔬菜汁做成的“彩虹青菜”，雕成了一朵花，漂亮得能直接上杂志封面。
陈品看都没看，直接问：
“你这个，八十岁没牙的老爷子，怎么吃？”
网红大厨愣住了：“可以……可以喝汁儿？”
“那菜叶呢？让他用牙龈啃吗？”
“下一个。”
又来一个养生专家，端上来一锅用十几味中药材炖煮的青菜糊糊，声称大补元气。
陈品闻了一下，问他：
“你这个，三岁小孩会抢着吃？”
专家自信满满：“良药苦口！小孩子不懂事，要教育！”
“我这是找厨师，不是找教导主任。”
“下一个。”
还有一个自作聪明的，直接端上来三个盘子。
一盘爆炒的给小孩，一盘白水煮的给减肥姑娘，一盘炖烂的给老爷子。
“品神，你看，我完美解决了所有问题！”
陈品指了指门口贴着的招募令，上面“一盘青菜”四个字格外显眼。
“不识字？”
“下一个。”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会议室里，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青菜遗骸”。
团队所有人都累瘫了。
张伟看着那一桌子失败品，痛心疾首：
“这得浪费多少菜啊！拿来喂猪，猪都长膘了！”
钱飞瘫在椅子上，眼神空洞：
“完了，品牌心智崩塌了，用户画像也模糊了，我的增长飞轮，断了……谁懂啊家人们！”
苏小可默默地关掉了电脑，她喷了一下午，手腕都酸了。
只有孟龙，还像个门神一样，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擦拭着他那把普通的菜刀。
“品哥，”
周斌取下老花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要不，今天就到这儿吧？看来，这个题目确实……太难了。”
陈品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距离三天之约，只剩下最后十分钟。
他没说话，只是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
就在这时。
“吱呀——”
会议室那扇沉重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望过去。
门口，探进来一个小小的脑袋。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一身洗得干干净净的旧校服，背着一个和她身形不太相称的大书包。
她的脸蛋有点婴儿肥，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像两颗黑葡萄，带着几分胆怯，又带着几分好奇，打量着屋里这群神情疲惫的大人。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一下午，他们见了古惑仔，见了科学家，见了网红，见了专家，就是没想过，最后会来一个小学生。
小姑娘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站在最中间的陈品身上。
她似乎认出了他，眼睛亮了一下，胆子也大了一点。
她推开门，小步走了进来，站定在会议室的中央。
她仰着头，看着陈品，用一种清脆又认真的童声，小声问道：
“请问……这里是……是炒青菜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