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庙内,松明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谈判双方凝重的脸庞。墨先生提出的条件看似优厚,实则暗藏机锋。
柳言之心念电转,面上却不动声色,沉吟片刻后,缓缓开口:“墨先生代表殿下前来,诚意拳拳,我等感佩。屯垦安民,正是我等夙愿。然,有几处细节,还需斟酌。”
他首先针对最关键的点:“名义上接受殿下推荐官员节制,自无不可。然,西山情况特殊,民风彪悍,非深知此地民情、且得乡勇信重者难以治理。故,此推荐官员之人选,需与我等协商而定,若所荐非人,恐生变故,反为不美。此其一。”
他这是在争夺人事上的话语权,避免四皇子空降一个难以控制的官员。
“其二,转为屯垦乡勇,负责地方靖安,乃分内之事。然,‘必要之协助’一语,过于宽泛。我等力量微薄,只愿保境安民,实无力参与朝堂风云、皇子纷争。故而,此‘协助’之范围,需明确限定于西山境内之靖安事务,不得外延。此乃我等立足之根本,还望殿下体谅。”
他划定了行动的边界,明确拒绝成为四皇子争权夺利的工具。
“其三,”柳言之目光直视墨先生,“殿下允诺之‘屯垦安民特区’及招安事宜,需有陛下明旨诏书,公告天下,方可作数。空口无凭,我等难以安心,亦难服众。”
他要的是朝廷的正式承认,而非四皇子的私下许诺,这是确保合法性的关键。
墨先生听着柳言之条理清晰、寸步不让的反驳,眼中非但没有不悦,反而闪过一丝激赏。对方思路清晰,底线明确,绝非可以随意糊弄之辈。与这样的人合作,虽然麻烦,但若能成功,价值也更大。
“柳先生思虑周详,言之有理。”墨先生微微颔首,“人选之事,可以商议。‘协助’范围,亦可限定于西山靖安。至于陛下明旨……”
他顿了顿,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殿下既然开口,自有把握促成此事。只是,陛下面前,需有功绩方可言赏。贵部盘踞西山,虽事出有因,终究于法不合。若想顺利获得招安,还需一份……足以让朝野上下无话可说的‘投名状’。”
“投名状?”柳言之心中一动。
“不错。”墨先生压低了声音,“三皇子虽已倒台,但其党羽并未肃清,西山工坊之事,亦有余毒未清。据殿下所知,张刺史身边,似乎就有人与昔日工坊暗中仍有勾连,为其掩盖痕迹,提供便利。若贵部能拿到确凿证据,扳倒此人,不仅为朝廷除害,亦能彰显贵部忠心与能力。届时,殿下在陛下面前为贵部请功,自然顺理成章。”
图穷匕见!
四皇子的真正目的显露出来——他不仅要利用“影子”们牵制杨阁老一系,更要借他们的手,除掉张刺史身边可能存在的、属于杨阁老派系或者三皇子残余的官员,进一步打击政敌,并为自己插手西山事务铺平道路!
这是一石二鸟之计!既清除了对手的羽翼,又将“影子”们彻底绑上他的战船,因为他们交了这份“投名状”,就等于与杨阁老一系彻底撕破脸,除了依附四皇子,再无退路。
柳言之心中凛然。这墨先生,或者说他背后的四皇子,手段果然老辣。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缓缓道:“墨先生所言,不无道理。只是,探查朝廷命官,非同小可,需从长计议,亦需……殿下提供些许便利,比如,那位官员的姓名、职司,以及可能与工坊勾结的线索。”
他既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提出了需要更多信息和支持,将皮球又踢回去一部分,同时也为后续行动争取主动权。
墨先生似乎早有所料,从袖中取出一张小小的纸条,推到柳言之面前:“此人姓吴,乃张刺史麾下掌管刑名、仓库之通判。线索嘛……据闻其家仆常与西山流出之精铁有所接触。剩下的,就看贵部的本事了。”
信息给得恰到好处,既指明了方向,又保留了关键,依旧保持着上位者的姿态。
柳言之收起纸条,郑重道:“此事关系重大,需禀明首领,仔细筹谋。一有消息,定当及时通传。”
墨先生满意地点点头:“如此甚好。殿下静候佳音。望贵部莫要辜负殿下期望。”
双方又商议了一些联络的细节和后续安排,墨先生便带着护卫,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柳言之独自站在破败的山神庙中,手中那张小小的纸条仿佛有千斤重。他知道,接下这个“投名状”,就意味着“影子”们正式踏入了皇子争嫡的险恶棋局。
但他也明白,这是目前看来,唯一可能打破僵局,为众人争取到合法身份的机会。风险巨大,机遇也同样巨大。
他收起纸条,吹熄火把,身影没入黑暗,向着水帘洞的方向疾行而去。他需要尽快将这次会谈的结果,禀报给岑卿,由她来做最后的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