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紧咬牙关,强忍着将那股热流压向左肩的伤口。鲜血依旧缓缓渗出,但那钻心的疼痛竟在这一瞬被生生压下。 那一刹那,我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这玩意儿……叫斗气吧。”
话音落下的时候,掌心的热流猛地一颤,仿佛回应。我愣了一下,随即苦笑。名字而已,总得有个称呼,不然下次跟人解释“我靠意念烧自己肉蹦起来”也太费劲。
我撑着断枝艰难起身,却因腿一软差点再次跌倒。肩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失血让我眼前一阵发黑。 但我没停下,一步一步往前挪。每走几步,就得停下来,把斗气灌进腿里,像给破风箱打气一样强行撑起身体。这力量不讲道理,也不讲规矩,全凭一股念头点燃,烧得快,熄得更快。用一次,肌肉就抽一次,像是被人拿刀在里面搅。
林子里安静得反常。刚才那头黑虎退了,可我不敢信它不会再回来。我盯着前方,鼻子用力嗅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焦味,混合着柴火与泥土的气息——这是炊烟的味道,说明此处有人居住。
我顺着那味道走,脚底踩在湿苔上打滑,好几次差点跪倒。断枝撑不住全身重量,咔的一声裂了半截。我换手,继续走。远处的烟味越来越清晰,还夹着一点锅底糊饭的糊味。我甚至闻到了咸菜的酸气。
天光从树缝里漏下来,颜色发青,照在脸上凉飕飕的。我不知道走了多久,只知道肩膀越来越沉,腿也越来越不听使唤。最后一次调动斗气时,刚提气,右腿就猛地一抽,整个人往前扑倒,脸差点磕在地上。
我趴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手指深深抠进泥土之中。若再不挪动分毫,便真要命丧于此了。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嘴里炸开。这一招在血溪宗时常用,疼感能逼人清醒。我集中念头,把最后一丝热流从丹田拽出来,狠狠砸进双腿。肌肉瞬间绷紧,像两根拉到极限的弓弦。我借着这股劲猛地站起,踉跄着往前冲。
三步,五步,十步……
视野开始发黑,耳边嗡嗡作响。我看见一条泥路,坑洼不平,路边堆着碎石和柴草。再往前,几缕灰烟从低矮的屋檐上升起。有人家。
我张嘴想喊,可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只发出一声嘶哑的气音。
脚下一绊,整个人重重摔在泥路上。脸贴着地,泥水混着血流进嘴角。我想爬,手撑了一下,却使不上力。意识像被风吹散的灰烬,一点点飘远。
最后看到的,是一双布鞋。
鞋面上满是煤灰,鞋尖处破了个洞,隐约露出脚趾。破洞边缘别着一片弯弯曲曲的铁皮,似是从废料中掰下。 鞋底踩在泥里,纹路很深,印出一个清晰的足印。
然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
冷。
不是风,也不是雨,是那种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的冷。我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硬板床上,身下垫着干草和粗布。屋顶是黑乎乎的木梁,挂着几串风干的野菜和一块看不出原形的兽皮。
我动了动手指,掌心还有点发烫,但丹田依旧空荡。我试着引了一下斗气,指尖微微一颤,热流缓缓升起,比在林子里时稳了些。
“醒了?”
一个粗嗓门从旁边传来。我猛地转头,看见一个男人坐在火炉边,手里端着个黑乎乎的陶碗,正用勺子搅着什么。他穿着件油腻的短褂,袖子卷到肘部,露出两条粗壮的手臂,皮肤黝黑,布满老茧和烫伤的白斑。
他没看我,只把碗放在炉子边上温着,说:“你能在虎子爪下活下来,算你命硬。”
我喉咙发干,声音嘶哑:“虎子?”
“就是那头黑毛畜生。”他转过头,脸上有道从眉骨斜到下巴的疤,可眼神不凶,反倒有点懒洋洋的,“它平时不进林子深处,你惹它了?”
我摇头:“它先动的手。”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发黄的牙:“那你还活着,更不简单。它爪子下去,牛都得断三根肋骨。”
我撑着床沿坐起来,肩上的伤被牵动,闷哼了一声。他端起碗走过来,递到我手里:“喝吧,汤,加了山姜和断节草,止血的。”
碗很烫,我捧着,没急着喝。汤色浑浊,浮着几点油星,闻着倒是香。
“这是哪儿?”我问。
“青石镇。”他说,一屁股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活人住的地儿。”
我盯着他:“没灵力?”
他皱眉:“灵力?啥玩意儿?”
我换了个说法:“这儿的人……怎么变强?”
他笑了,笑得肩膀直抖:“变强?打铁啊,扛石头啊,跟野兽拼命啊。哪有啥花里胡哨的东西。”他指了指自己手臂上的疤,“我这身肉,是炉子边烤出来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我低头看着碗里的汤,忽然问:“你见过那种……光?从身体里出来的,能炸开石头的?”
他摇头:“没见过。但我见过人拼命的时候,眼睛发红,力气大得能掀翻马车。那劲儿,像是从骨头里烧出来的。”
我心头一震。
——和斗气一样。
我慢慢喝了一口汤,烫得舌尖发麻,可一股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胃里渐渐有了知觉。
“你叫啥?”他问。
“陈默。”
“我赵铁匠,这镇上打铁的。”
“你昏倒在镇口,要不是我路过,早被野狗拖走了。”
我低头看肩上缠着的粗布条,伤口已结痂。
“你救了我。”
“顺手,你能让虎子退,不是普通人。”
我盯着他背影:“你不怕我?”
他回头一笑:“怕你干啥?你现在连站都站不稳。”
我沉默。他说得对。我现在比凡人强不了多少。没有灵力,没有丹药,连最基本的凝气都做不到。唯一能靠的,只有那股靠意志点燃的斗气。
可这股力量,到底是什么?
赵铁匠忽然问:“你从哪儿来?”
我顿了顿:“很远的地方。”
“逃难的?”
“算是吧。”
他点点头,没再问。这种问题,小镇上的人不会刨根问底。活下来就行,来历不重要。
我捧着碗,忽然说:“这地方……没有灵根?”
“灵根?”他笑出声,“你是不是摔坏脑子了?啥叫灵根?”
我闭了闭眼。果然,这里和我熟悉的世界不一样。没有元气,没有经脉修炼,没有符阵丹器。有的,只是人用血肉拼出来的力气。
可斗气……它存在。
它不依赖天地,只依赖自己。像是把命当柴火,烧出一瞬间的光和热。
赵铁匠走到墙边,拿起一把半成品的短刀,递给我:“拿着。”
我接过。刀身粗糙,刃口不齐,可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你觉得它缺啥?”他问。
我掂了掂:“锋利。”
“不够。”他摇头,“缺一股劲儿。刀是死的,人是活的。人要是没劲,刀再利也没用。”
我看着他:“所以……你们练的是人本身的劲?”
“对。”他一拍大腿,“力气、耐力、狠劲儿。人拼到极限,能干出自己都不敢信的事。那股劲儿,不是谁教的,是逼出来的。”
我低头看着刀,忽然笑了。
——斗气。
不是灵力,不是血脉,不是阵法。
是人在绝境中,用意志点燃自己的血肉,换来的爆发。
我握紧刀柄,掌心热流缓缓升起,顺着小臂蔓延。刀身微微一震,像是有了呼吸。
赵铁匠眯起眼:“你……刚才那一下,是不是有点不一样?”
我没回答,只把刀轻轻放在桌上。
桌面上,留下一道极细的划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