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臂的金线还在跳动,像一根埋进血肉里的活蛇,每一次搏动都牵动体内那股温润的斗气缓缓流转。我站在洼地中央,脚下的符文阵已彻底熄灭,古籍安静地贴在胸口,冰凉如死物。刚才那一声“承,我接了”,不是喊给谁听,是说给我自己。
我抬起手,掌心朝上,没有斗气喷涌,没有金光炸裂。可我能感觉到,那股力量不再游离于经脉之间,而是沉在骨髓里,随着心跳一起一伏,像呼吸一样自然。
就在这时,地面震动起来。
不是地脉共鸣,不是门阵开启,是脚步。沉重、密集、成列而来,踏在枯土上发出闷响,像是铁靴裹着砂石碾过地面。十里外的声音,以往根本不可能察觉,但现在,它们清晰得如同贴耳低语——三十七人,分三列推进,中间那队步伐最稳,领头者的呼吸节奏与其他人都不同,深、缓、有力,每一步落下,地面震颤的频率都精确一致。
我闭了闭眼,将斗气彻底沉入丹田。它不再是一团躁动的能量,而像炉中火种,被封在体内,只待引燃。感知却因这内敛而变得敏锐,风掠过林梢的轨迹、远处镇口木门吱呀的轻响、甚至某人喉间压抑的咳嗽,全都涌入识海。
他们来了。
不是上次那些乌合之众,这次是冲着我来的。
我转身朝青石镇方向疾行,身形贴着林缘低掠,脚步落地无声。斗气不外溢,连衣角都不曾掀起半分风。这才是“炼气归元”的真正意义——不是为了更强,是为了更隐。
镇口已破。
那扇我昨日还倚着啃干饼的木门,此刻斜挂在焦黑的门框上,半边烧成了炭。地上有血,拖曳状,从街心一直延伸到民宅门口。一个孩子被按在泥地里,头发被抓着往后扯,鼻孔流血。旁边的老汉跪着,双手高举,嘴里说着什么,下一瞬就被一记肘击砸中胸口,整个人向后翻倒,撞在墙上,再没动弹。
领头那人站在废墟中央,披着暗红披风,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劈到嘴角的旧疤。他手里那柄巨斧足有常人半高,斧刃上沾着未干的血珠,正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交出秘籍。”他声音不高,却压过所有哭喊,“不然,鸡犬不留。”
我停在镇外最后一棵歪脖树后,手指轻轻抚过右臂。金线微热,但不躁动。怒意确实涌了上来,喉咙发紧,指尖发麻——可斗气没乱。它依旧稳在丹田,像被锁在炉膛里的火,非但没因情绪翻腾,反而因这怒意添了温度,开始自行淬炼。
我闭眼,默念那八个字:“以身为炉,炼气归元。”
怒不是破绽,是燃料。
再睁眼时,心已静。
我不出手则已,出手就得定势。
他们分散在街道两侧,七人守后巷,五人押人质,剩下二十人围在那疤脸壮汉周围。阵型严密,进退有据,绝非寻常帮派。那壮汉斗气凝于体表,形成一层近乎实质的铠甲,连发丝都泛着金属般的冷光。这种凝实程度,至少是斗气入髓的境界。
硬拼,必败。
但我不需要赢所有人。
只需要赢他。
我动了。
没有爆发斗气,没有腾空跃起,我只是贴着地面疾冲,像一道贴地流动的影子。右臂的金线悄然亮起,斗气被压缩至极限,顺着刻痕一路奔涌,却始终不外泄,只在掌心凝聚成一点极热的核。
三步,两步,一步。
我猛地扑向街面裂缝,一掌拍下。
斗气顺石缝疾行,如蛇入洞,在地下蜿蜒三丈,瞬间引爆三名守卫脚下的石板。碎石爆裂而起,带着劲风刺向他们下盘,两人被掀翻,第三人刚要跃起,我已借爆炸气流腾身而上,右脚横扫,将他踹向另一人,两人撞作一团。
混乱只在刹那。
但这就够了。
我落地未稳,已欺身扑向那疤脸壮汉。他反应极快,巨斧横扫,带起呼啸风压。我低头避过斧刃,左手虚晃,右手贴着他挥斧的臂膀滑上,掌缘轻切其手腕内侧。
接触瞬间,斗气自掌心爆发。
不是外放,而是由内而外,像熔铁穿甲,顺着他的经脉逆冲而上。他脸色骤变,整条手臂瞬间麻痹,巨斧脱手,轰然砸地,砸出一个浅坑。
我没追击。
反而后退半步,立定。
他捂着手臂,瞳孔收缩:“你……没外放斗气?”
“斗气本就不该浪费在空中。”我说。
他咬牙,猛地吐出一口浊气,斗气再次凝聚,体表铠甲更厚,双眼泛起赤光。身后帮众也开始结阵,五人持刀成弧,封住我退路。
我知道,刚才那一击虽巧,但未能伤其根本。他还能战,而且会更狠。
我深吸一口气,将残余斗气收回丹田,再缓缓导入右臂。这一次,我不再压缩,而是让斗气在刻痕中循环九转,如同炉火反复锻打铁胚。金线由微亮转为暗红,像烧到极致的烙铁。
他们冲了上来。
刀光如网,封锁四方。
我动了。
右脚踏前,身体微倾,掌心贴地,斗气再次导入地面。但这一次,我不是引爆石板,而是让斗气如根须般蔓延,在地下织成一张网。当三人踩上同一片区域时,我猛然收掌,斗气回抽。
地面塌陷。
三人脚下石板瞬间粉碎,身体失衡下坠。我趁机突进,右掌切向第四人咽喉,斗气透体而入,直冲脑府。那人双眼翻白,软倒在地。
剩下两人愣神刹那,我已逼近疤脸壮汉。
他怒吼,双拳轰出,斗气如锤。我侧身避过一击,另一拳擦肩而过,衣袖裂开。但我已贴近,右掌贴上他胸口。
斗气爆发。
这一次,是压缩九转后的全力一击。
他体表铠甲崩裂,整个人如断线木偶般倒飞出去,撞塌半堵土墙,尘土飞扬。
我站在原地,呼吸平稳,斗气虽耗三成,但体内炉火未熄,仍在缓缓回流。
“走。”我对剩下的帮众说。
他们互视一眼,有人扶起壮汉,有人捡起伤者,迅速后撤。街道重归死寂,只剩下镇民的啜泣和风穿过残垣的呜咽。
我走到方才塌陷处,蹲下身,在碎石堆里翻找。指尖触到一块硬物——半块黑玉令牌,断裂处参差,表面刻着一个残缺的“玄”字,边缘纹路繁复,像是某种阵图。
我将令牌握在手中,一丝斗气探入。
刹那间,那令牌竟微微吸力,抽走我一丝斗气。虽少,但确实被吞噬了。怀中的古籍轻轻一震,像是被惊醒。
我皱眉,将令牌收进袖中。
这时,一个小女孩从门后探出头,怯生生地问:“你……还会走吗?”
我没有回答。
远处山脊上,一道黑影立于风中,看了片刻,转身消失。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金线已隐入皮肤,但掌心残留的热度提醒我,这一战只是开始。
斗气归元,不是终点。
是刀入鞘前的最后一锻。
我走向镇中心,脚步沉稳。
街角,一只乌鸦落在断墙上,歪头看着我。
它的眼睛,是纯黑色的,没有一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