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石台底部那行小字,手指还停在刻痕上。风从山谷口吹进来,带着灰烬的余味。红莲刃忽然又震了一下,比刚才更急,像是被什么推着要出鞘。
雾里走出一个人。
他穿粗布衣服,腰间挂着一把旧刀,脚步很稳。每走一步,地面就留下一个浅印,不深,但连成一条线直通到我面前。他在离我三步的地方停下,背对着月光,脸看不清。
“你是谁?”我问。
他没回答。左手慢慢抬起,按在自己的心口。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一股寒意,不是冷,是空。像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挖走了,连疤都没留。
他转身。
左眼有一道纹路,红色的,像刚划开的伤口。他看着我,声音像是从石头缝里挤出来的:“你看见了那句话。”
我点头。“情丝不断,刀客不归。什么意思?”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头望向远处山崖。“我叫狂刀。三十年前,我也是个会笑的人。”他说完,右手落在刀柄上。
刀没出鞘,可空气变了。四周的雾开始旋转,不是被风吹动,是被某种力量压着往中间收。我的耳朵嗡嗡响,呼吸变得困难。
“我要走了。”他说,“但走之前,得把最后一刀砍出去。”
我没动。红莲刃还在震动,但我没拔它。我知道这一刀不是冲我来的。
狂刀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那只带纹的眼里已经没有情绪。他抬手,一刀斩下。
没有声音。
可天裂了。
一道黑线从他刀尖射出,直冲云层。接着,那黑线炸开,化作一条黑龙,盘旋而上,撞在半空中看不见的东西上。一声闷响,像是大钟被敲了一千下后才传来的回音。
整座山谷抖了一下。
他站在原地,身体晃了晃。额头有汗,顺着脸颊流下来,在下巴处滴落。他喘了口气,像是用尽了力气。
然后,天上降下锁链。
血色的,一根根垂落,像藤蔓一样缠向他的脚。他想退,但左腿已经被绕住。链条越收越紧,发出吱嘎声,像是骨头在被挤压。
我冲上去。
红莲刃终于出鞘,火光一闪,斩在锁链上。链子断了半截,可断口立刻又长出新的,继续往上爬。我咬牙,把善念核心的力量灌进刀身,再次挥下。
这一次,火焰顺着刀锋蔓延,缠住狂刀的左腿。血链碰到火,开始冒烟,发出嘶嘶声,像是活物在挣扎。他低头看了一眼,抬头看我。
“不用管我。”他说。
“我不认识你。”我握紧刀柄,“但我认得这把刀说的话。”
他又看了我一眼,嘴角动了动,没笑出来。
锁链第三次落下,这次是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的,像一张网。我站在他前面,一刀接一刀地砍。火焰不断炸开,照亮山谷。每一次挥刀,肩上的伤口就撕裂一次,血流得更多。
我不知道砍了多少下。
直到最后一根链子烧成灰,飘散在风里。
他站在那里,身子摇了一下,单膝跪地。我没有扶他。他知道他自己要做什么。
“三十年前,我有个妻子。”他低声说,“她被人种了蛊,成了杀人傀儡。我追了她七座山,最后在悬崖边拦住她。她笑着对我说‘别死’,然后跳下去了。”
我喉咙发紧。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她唯一能清醒说话的时候。她不想害我,也不想活着受苦。”他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左眼的纹路,“我杀了自己心里最后一个念头,用刀刻下了这个记号。从那天起,我不再做梦,也不再记得她的脸。”
风忽然停了。
他站起身,看向我。“你不一样。你还记得很多人,也被人记得。别学我。”
我说不出话。
他后退一步,身体开始发亮。不是燃烧,是像月光落在水面上那样,一层层变透明。他的刀掉在地上,没有声音。
空中浮现出画面。
他站在雪地里,手里握着一把断刀。对面是个穿白衣的女人,头发很长,脸上带着笑。她伸出手,似乎想碰他。他摇头,举起刀,一刀斩下。红线从两人之间断裂,飞在空中,像血丝一样飘散。
然后他转身离开。女人倒下,他没有回头。
最后一幕,是他站在深渊边,对着虚空眨了眨眼。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笑。
光点升空,散入夜色。
我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红莲刃。刀身不再震动,温度降了下来。左肩的血顺着胳膊流到指尖,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山谷安静了。
我低头看他留下的那把旧刀。刀鞘破了,露出里面的木头,已经发黑。我蹲下,伸手摸了摸刀柄。上面有三个字,刻得很浅,几乎看不出来。
**别回头**。
我把刀捡起来,放在石台上。红莲刃插回地上,支撑着身体。我想走,但腿有点软。
风又起来了,吹得衣角啪啪响。月亮还在天上,照着深渊边缘的一条小路。那路窄,两边是陡坡,通向看不见的远处。
我站着没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一声轻叹。
不是风声。
我猛地抬头。
前方十步远,站着一个人影。黑袍,低着头,手里握着一条铁链。他没说话,只是站着,像在等什么。
我拔起红莲刃,刀尖指向他。
他缓缓抬头。
苍白的下巴露出来,嘴角向上扯了一下。
他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