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外的敲门声,沉重而急促,像一柄铁锤,将内室里那份旖旎温馨的氛围敲得粉碎。
李玄刚刚为甄宓掖好被角,那份属于胜利者与温存后的满足感尚未完全散去,就被这道声音拉回了冰冷的现实。
他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走过去拉开房门。
门外,王武一身甲胄未卸,脸上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与风尘,眼神里的凝重几乎要溢出来。他将一卷刚刚用快马从城外送回的竹简递上。
“主公,颜良未退。”
李玄接过竹简,入手微沉。他没有立刻展开,只是看着王武,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他收拢了残兵,汇合了后方留守的大营主力,总兵力尚有两万余人。”王武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他非但没走,反而就地扎营,开始伐木,打造云梯、冲车……看样子,是要围城死战。”
李玄的目光,在那一刻变得深邃起来。
他展开竹简,上面的字迹潦草而急促,显然是前方的斥候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写就的。内容与王武所说并无二致,甚至更为详尽地描述了袁军营地连绵的规模,以及那冲天而起的伐木之声。
“疯了么……”王武在一旁低声自语,他想不通,一个刚刚遭遇了奇耻大辱的败军之将,哪来的勇气,敢用一群惊弓之鸟,来围攻一座刚刚取得了辉煌胜利的坚城。
“不,他不是疯了。”李玄将竹简合上,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波澜,“他是学乖了。”
一个疯子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疯子,突然学会了冷静和思考。
“走,去城墙上看看。”
……
清晨的冷风,带着一股肃杀的寒意,吹过郡城的垛口。
当李玄带着张宁、王武、陈群等人登上城楼时,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张宁,瞳孔也不由自主地收缩了一下。
城下的景象,足以让任何一个守城者感到窒息。
一夜之间,城外的平原仿佛变成了一片由黑色帐篷组成的海洋,无边无际,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数不清的炊烟袅-袅升起,汇聚在半空中,形成一片灰蒙蒙的云,将初升的朝阳都遮蔽得黯淡无光。
数万人的营地,就像一头匍匐在大地上的远古巨兽,沉默着,呼吸着,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更远处,大片的树林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成千上万的袁军士兵,正像蚂蚁一样,挥舞着斧头,将砍伐下来的巨大树木运回营地。那“砰、砰”的伐木声,虽然隔着很远,却一下一下,如同重锤,敲击在城头每一个守军的心上。
城墙上的玄甲军士兵们,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他们紧握着手中的兵器,默默地注视着城外那片黑压压的营盘,许多年轻士兵的脸上,都浮现出一丝苍白。
山谷中的大胜,让他们一度以为袁军不过如此。可眼前的景象,却无情地告诉他们,那三千骑兵,不过是这头巨兽身上掉落的一片鳞甲而已。
“他这是在告诉我们,他要玩真的了。”李玄凭栏而立,目光平静地扫过那片连绵的营盘。
“主公,颜良此举,与之前判若两人。”陈群走到李玄身边,眉头紧锁,“他不再寻求速战,而是摆出了结硬寨、打呆仗的架势。营盘的布局井然有序,防线层层递进,斥候游弋在外,完全封锁了我们出城的所有道路。这不再是猛将的冲动,而是宿将的章法。”
这位新任的长史,一眼就看穿了颜良战术上的转变。
“他想耗死我们。”张宁冷冷地开口,她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毕露,“主公,末将请命,趁他立足未稳,器械未成,率领一军精锐出城突袭,定能挫其锐气!”
“不可。”李玄和陈群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否定了她的提议。
李玄摇了摇头,指着城外那些看似散乱,实则暗藏玄机的营寨:“你看,他的营寨之间,都留有足够的驰援空间,并且挖了壕沟。我们一旦出击,无论攻击哪一点,都会在短时间内陷入周围数个营寨的合围。他这是张好了网,就等着我们往里钻。”
吃过一次亏的颜良,变得比狐狸还要狡猾。他将自己所有的愤怒与疯狂,都隐藏在了这副稳扎稳打的乌龟壳之下。
“长文,城中粮草,还能支应多久?”李玄转头看向陈群。
陈群的脸色变得有些严肃,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早已备好的簿册,沉声汇报道:“主公,若按全城军民每日所需计算,府库中的存粮,加上从王恭及各家处查抄的粮食,最多可支应三个月。若只是军队用度,可支应半年以上。但……”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这是在一切平稳的情况下。围城一旦开始,城中人心浮动,粮价必然飞涨,那些之前投靠我们的士族豪强,未必就那么靠得住。一旦出现囤积居奇,甚至是暗中勾结城外的情况,这个时间,恐怕要大大缩短。”
这就是围城战最可怕的地方。它考验的不仅仅是军队的战斗力,更是对一座城池综合实力、后勤补给、民心士气的全方位碾压。
颜良有两万大军,背后是整个冀州的资源支持。而李玄,只有这一座孤城。
这是一场从一开始,就不对等的比拼。
“传令下去。”李玄听完汇报,脸上却不见丝毫忧虑,他转过身,目光依次扫过自己的几位心腹大将,“自今日起,全城进入战时管制。”
“王武,你负责城防,将所有床弩、投石车全部部署到位,弓箭手三班轮换,确保十二个时辰城头都有人警戒。不要吝惜箭矢,任何靠近城墙百步之内的敌军,格杀勿论。”
“是!”王武抱拳领命。
“张宁,你负责城内治安与预备队。玄甲军主力分为两部,一部随王武守城,另一部随时待命。同时,从降兵中挑选精壮,组建辅兵,负责搬运擂石滚木等守城物资。城内若有任何风吹草动,我给你先斩后奏之权!”
“末将明白!”张宁眼中杀气一闪。
“长文,”李玄最后看向陈群,“你的任务最重。第一,立刻以官府名义,接管城内所有粮铺,实行粮食配给制,严禁私下交易,违者以通敌论处。第二,安抚民心,将我们大胜的消息,以及颜良如今只是困兽之斗的事实,传遍全城。第三,清点府库,核算我们所有的资源。我要知道,我们每一支箭,每一粒米,能用多久。”
一条条命令,从李玄口中有条不紊地发出。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原本还有些紧张的众人,看着主公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心中的慌乱也渐渐平复下来。
他们意识到,他们的主公,似乎早就预料到了眼前的局面。
安排完一切,李玄再次将目光投向城外。
风,更大了。吹得城头那面黑色的玄兽大旗,猎猎作响。
颜良想跟他比耐心,比消耗。
这正中李玄下怀。
短时间内,他确实没有太好的办法去击溃城外那两万大军。他刚刚获得的【洛神祝福】,冷却时间长达七天,不可能频繁使用。而他剩下的四千多点气运,也不足以让他再对颜良这样的名将进行一次强力的词条编辑。
硬碰硬,他现在还碰不过袁绍这头庞然大物。
但……谁说打仗,就一定要在战场上分胜负?
李玄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颜良,你以为你学乖了,开始玩心计了?
你以为这是一场比拼谁更能耗的游戏?
你错了。
这场战争,从你决定围城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在城墙之下,也不在战场之上。
真正的战场,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比如,民心。
比如,士气。
再比如……远在千里之外的冀州,袁绍的后院。
李玄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那连绵的军帐,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了冀州邺城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
颜良的耐心是有限的,袁绍的耐心,同样也是有限的。
他要做的,就是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往那早已不算平静的火堆上,再添一把柴。
“主公,我们就这么……干等着?”王武看着李玄的背影,还是有些不甘心地问道。
“等着?”李玄回过头,笑了笑,“不,我们不是在等。”
“我们是在看戏。”
“看一头被逼上绝路的猛虎,是如何在绝望中,一步步耗尽自己最后的力气,最后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他说着,伸了个懒腰,仿佛眼前那两万大军,不过是窗外一场无聊的雨。
“走吧,回去补个觉。昨天晚上……太累了。”
留下城楼上一众面面相觑的将领,李玄打着哈欠,自顾自地走下了城墙。
只有跟在他身后的陈群,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主公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城外那杀气腾腾的袁军大营,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主公的心,比那城外的两万大军,还要深不可测。这场仗,恐怕从一开始,颜良就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