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天城的喧嚣与荣光,如同退潮的海水,被远远抛在了身后。青玄宗的制式飞舟,通体呈现低调的玄青色,如同一只沉默的雨燕,悄无声息地穿梭在厚重绵密的云层之中,朝着北方,朝着北域青玄宗的方向,坚定地疾驰。
舟舱内,气氛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更多的则是归家的迫切。
秦玄并未坐在主控位上入定,而是站在舷窗前,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下方飞速掠过的、越来越荒凉的地貌。他的眉心微蹙,体内《混元一气诀》自主缓缓运转,混沌真元如同最精密的触须,感知着外界的一切。一股若有若无、如同阴冷毒蛇在暗处窥伺的感觉,自离开中天城范围后,便一直萦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心中暗叹,天骄榜第一的荣耀,带来的不仅是声望,更是无数潜藏在阴影中的觊觎与杀机。
“玄,”慕怜月轻柔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她端着一杯氤氲着灵气的热茶走近,眼中带着化不开的忧色,“你已经站了很久了,喝点茶,休息一下吧。”
秦玄转过身,接过茶杯,指尖触及她微凉的柔荑,看到她眼底那抹与自己同源的担忧,冷硬的心弦被轻轻拨动。他握住她的手,将她引到身旁,一同望向窗外那赤地千里、枯木如骨的“葬神荒原”。
“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不安。”慕怜月靠在他身侧,低声说道,她的手不自觉地抚上胸前那枚温润的水韵玉佩——这是秦玄早年赠予她的护身之物,一直被她贴身佩戴,如同护身符。“这片荒原,给人的感觉太压抑了。”
秦玄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往怀里带了带,试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她的不安。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放心,有我在。只要进入北域边界,便是我们的地盘。”他没有说出自己那强烈的危机预感,以免让她更加恐惧,但他揽着她手臂的力度,却不自觉地收紧,体内混沌道基上的混元珠,旋转的速度悄然加快了一丝。
飞舟继续航行,下方是两道陡峭、嶙峋、如同恶魔利齿般的黑色山脉夹峙的狭窄峡谷。这里的灵气稀薄到近乎枯竭,连风声都带着呜咽的死寂。
就在飞舟堪堪进入峡谷上空最狭窄区域的刹那——
天地骤变!
“嗡——!”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源自九幽深处的嗡鸣,悍然从地底深处传来!整片峡谷剧烈震动,那弥漫的灰色死寂瘴气如同被无形巨手搅动,疯狂沸腾翻滚!
紧接着,“咻!咻!咻——!”
一道道粗壮如巨蟒、猩红刺目、散发着浓郁血腥与怨毒气息的血色光柱,猛地从峡谷两侧的山体裂缝中,从地下深处,冲天而起!血光腐蚀空气,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瞬间在空中交织、缠绕,化作一张笼罩了方圆数十里天穹的巨大血色罗网!
粘稠的血光如同瀑布般流淌,无数扭曲、痛苦、嘶嚎的怨魂虚影在罗网中沉浮挣扎,刺鼻的血腥味和一股直接侵蚀神魂的阴冷力量,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将这片空域化作了人间炼狱!
“轰隆!”
飞舟如同撞入了一片无形而粘稠的血色沼泽,速度骤降!舟身那层足以抵挡灵皇境巅峰攻击的护体光罩,在与血色罗网接触的瞬间,便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滋滋”声,光华爆闪,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蔓延!
“敌袭!”秦玄瞳孔骤缩,厉喝出声!混沌真元瞬间爆发,形成一道灰蒙蒙的光晕,将慕怜月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他的灵识如同潮水般涌出,却感觉陷入了无边无际、粘稠腥臭的血海,被极大地压制和干扰,根本无法探清敌人的具体数量和方位!
“桀桀桀桀——!”
一阵苍老、沙哑,蕴含着无尽阴冷与残酷杀意的怪笑声,如同夜枭啼鸣,从血色天幕外传来。笑声不高,却仿佛直接钻入灵魂深处,让人遍体生寒,神魂战栗。
只见那翻涌的血色天幕之外,空间一阵诡异的扭曲,一道笼罩在宽大黑袍中的佝偻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浮现。他周身没有任何强大的气息外放,却自然散发着一种如同万丈血海般的死寂与压迫感。黑袍的兜帽下,两点猩红的光芒亮起,如同地狱深渊中窥视人间的魔瞳,牢牢锁定了飞舟内的秦玄。
在他身后,空间再次波动,八道身影依次浮现。三名老者眼神阴鸷,气息赫然达到了灵皇境巅峰!另外五人,同样煞气腾腾,修为均在灵皇境中期到后期!他们如同训练有素的恶狼,呈完美的合围之势,彻底封死了飞舟所有可能的退路。
那为首的黑袍佝偻老者,缓缓抬起头,兜帽下露出一张干瘪如同骷髅、布满了诡异蠕动的血色纹路的脸庞。他盯着秦玄,猩红的舌头舔过几乎没有嘴唇的嘴角,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小娃娃,感知倒是不错。可惜,也到此为止了。”
他话音未落,一股远比之前遭遇的任何敌人都要恐怖十倍、百倍的威压,如同整个苍穹塌陷般,轰然降临!这威压并非简单的力量压迫,更带着一种尸山血海、万灵寂灭的恐怖意境,直接冲击人的心神!
灵宗境中期!
飞舟那本就布满裂纹的护罩,在这恐怖的威压下,连一息都未能支撑,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嘭”的一声彻底炸裂,化为漫天光点消散!整艘飞舟的阵法核心瞬间过载、崩灭,舟体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开始寸寸解体!
秦玄闷哼一声,周身混沌真元剧烈震荡,如同被无形巨锤狠狠砸中,喉头一甜,一丝鲜血自嘴角溢出。但他身形挺得笔直,如同扎根于狂风暴雨中的青松,死死地将同样脸色煞白、在这恐怖威压下几乎无法呼吸的慕怜月护在身后。“灵宗境中期……还有三名灵皇巅峰……不可力敌!唯一的生路,就是玄机子前辈所赠的小虚空挪移符!” 他的心沉入谷底,但思绪却异常清晰,瞬间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他的右手悄然缩回袖中,握住了那枚非金非玉的灵符,混沌真元已然灌注其中,只待一个契机,便要将其捏碎!
慕怜月娇躯颤抖,在那如同血海般的威压下,她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冻结、碾碎。但她的眼神,却在极致的恐惧中,迸发出一抹决绝的光芒!她的右手,悄然握住了储物戒中那枚冰凉的青色玉符——爷爷慕天明所赐,蕴含其灵宗中期全力一击的最终底牌!哪怕只能阻挡对方一瞬,为玄施展挪移符争取时间,她也毫不犹豫!
那自称血冥的老者,似乎很享受这种掌控猎物生死的感觉。他伸出干枯如鸡爪的手,隔着破碎的飞舟,遥遥指向秦玄,语气平淡却带着令人绝望的掌控力:“你毁了我的魔胎,此仇不共戴天! 交出你的一切秘密,自封神魂,随老夫走。可免……形神俱灭之苦。”
他猩红的瞳孔中,倒映着秦玄嘴角的那缕鲜血和紧护着道侣的姿态,仿佛在欣赏一场有趣的戏剧。
秦玄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袖中握住挪移符的手指已然发力,正要将其捏碎!
就在这千钧一发,秦玄即将发动挪移符的瞬间——
异变,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那翻涌的血色天幕,那狰狞的怨魂嘶嚎,那血冥老祖恐怖的灵宗威压,那三名灵皇巅峰长老蓄势待发的攻击……所有的一切,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按住,骤然定格!
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无法抗拒、仿佛代表着天地法则本身意志的浩瀚威压,如同沉睡的太古神山苏醒,无声无息地笼罩了这片被血色玷污的天地!
在这股威压之下,血冥老祖那令人窒息的灵宗威压,渺小得如同萤火之于皓月!他脸上那猫捉老鼠的戏谑表情瞬间凝固,转化为极致的恐惧与难以置信!他想要挣扎,想要嘶吼,却发现连转动一下眼珠都做不到!他身后的三名灵皇巅峰长老,以及那五名灵皇境魔修,更是如同被冰封的雕塑,保持着原本的姿态,连思维仿佛都被冻结!
秦玄和慕怜月同样动弹不得,但他们感受到的,并非冰冷的杀意,而是一种温和却至高无上的庇护。秦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是……灵圣境的领域?!是哪位前辈?” 他袖中那即将捏碎的挪移符,也因此停滞。
在所有人(除了秦玄和慕怜月)那凝固的、充满惊骇的目光注视下,一道青袍身影,如同从水墨画中走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破碎的飞舟前方,立于虚空之中。
他面容清癯,眼神温润,仿佛一个普通的邻家老翁,正是散修大能——玄机子!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被定住的血冥老祖等人,只是目光温和地落在秦玄和慕怜月身上,微微一笑,声音平和,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带着一丝关切:“两个小家伙,没事吧?”
随着他的话音,那股禁锢秦玄和慕怜月的无形力量悄然散去。
“玄……玄机子前辈!”慕怜月惊喜地呼喊出声,劫后余生的泪水瞬间涌上了眼眶。
秦玄心中巨震,连忙拉着慕怜月,在虚空中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发自内心的感激与后怕:“晚辈秦玄(慕怜月),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玄机子微微颔首,这才将目光转向那如同琥珀中蚊虫般的血冥老祖一行人,他的眼神依旧平静,但那双温润的眸子深处,却仿佛倒映着星河流转,宇宙生灭。
他没有说话,只是随意地抬起手,对着血冥老祖等人,轻轻一拂袖袍。
动作轻描淡写,如同拂去衣袖上的尘埃。
然而,就在他袖袍拂过的瞬间——
血冥老祖那干瘪的骷髅脸上,瞬间布满了极致的恐惧与绝望,他似乎在无声地呐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身后的那八名魔修,连同他们周身缭绕的血光、祭出的法宝,就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又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画,从脚开始,寸寸瓦解,化为最细微的粒子,无声无息地消散在天地之间!
没有惨叫,没有爆炸,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一名灵宗境中期,三名灵皇境巅峰,五名灵皇境中后期……整整九名足以在一域掀起腥风血血的强者,就在这轻描淡写的一拂之下,形神俱灭,仿佛从未存在过!
就连那笼罩天地的庞大血河大阵,也如同被无形之力抹除,血色罗网瞬间崩散,怨魂消散,天空恢复了原本的灰蒙,只是那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依旧淡淡地残留着,诉说着方才的真实。
秦玄和慕怜月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尽管知道灵圣境大能强大无比,但亲眼目睹这近乎“言出法随”、抹杀强敌如蝼蚁的手段,依旧让他们心神震撼,难以自已。这就是灵圣境!站在玄灵大陆顶端的真正强者!
玄机子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收回袖袍,再次看向秦玄二人,温声道:“你在中域的表现太过耀眼,身负特殊传承,难免会引得一些宵小之辈铤而走险,蠢蠢欲动。老夫思来想去,还是有些不放心,便跟过来看看。果然,还是让这些藏头露尾的家伙寻到了机会。”
他的话语平淡,却让秦玄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暖流。这位前辈,并非为了他的“传承”而来,而是真正出于对晚辈的欣赏与爱护。这份恩情,重于山岳。
“前辈大恩,晚辈没齿难忘!”秦玄再次深深一拜,慕怜月也紧随其后,盈盈下拜。
“不必多礼。”玄机子虚抬右手,一股柔和的力量将两人托起,“举手之劳罢了。此间事了,你们也快到家了,便自行返回吧。路上当再无阻碍。老夫,也该回中域了。”
“恭送前辈!”秦玄和慕怜月齐声道。
玄机子含笑点头,身形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缓缓变淡,最终彻底消失在虚空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直到玄机子的气息彻底消失,秦玄和慕怜月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那尚未完全平息的震撼与浓浓的感激。
秦玄挥手,取出一艘备用的、更小的青玄宗飞舟。两人登上飞舟,设定好航线,朝着北域青玄宗的方向,加速驶去。
飞舟划破云层,身后的葬神荒原渐渐远去。
慕怜月靠在秦玄肩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云海,轻声道:“玄,我们这次……真是幸运。”
秦玄握紧她的手,目光望向北方,眼神深邃而坚定:“是啊,幸运。但这份幸运,源于玄机子前辈的善意。而我们,不能永远依靠幸运。唯有自身强大,才能真正掌控命运。”
这次绝境逢生,让他更深刻地认识到力量的差距,也让他更加坚定了守护宗门、守护身边人、攀登武道巅峰的决心。
青玄宗的山门轮廓,已然在远方的地平线上,隐隐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