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家,演武场。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将场中少年挺拔的身影,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萧天宇收剑而立,剑尖斜指地面,一滴汗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滑落,滴在滚烫的青石板上,瞬间蒸发。
“嗤——”
他吐出一口浊气,感受着体内奔流不息的灵力,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筑基后期,距离巅峰只有一步之遥。以他的年纪,这份修为,即便是在他所在的一流宗门“玄阳宗”内,也算得上是核心弟子中的佼佼者。
未来,是金丹大道,是元婴可期。
至于那个早已被他抛在脑后的名字,凌云溪,如今不过是他人生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甚至有些耻辱的注脚。听说她加入了那个连三流都算不上的青玄宗,真是可笑。炼丹天赋再好又如何?五行杂灵根的废物,终其一生,怕是连筑基中期都难以企及。
事实证明,他当初的决定,是何等的英明。
“少主剑法越发精湛了,这套‘烈阳追风剑’,已然有了几分宗师气度。”一个萧家长老适时地送上恭维,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萧天宇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将剑归鞘。他享受这种被人仰望的感觉,这才是他,青阳城第一天才,应有的待遇。
他正准备转身回屋,演武场的另一头,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萧家的三长老,负责情报的萧山,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他一向以沉稳着称,此刻却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仿佛见了鬼。
“天宇!快……快看!”
萧山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捏不住那枚薄薄的玉简。那玉简上,烙印着萧家最高等级的赤色紧急密令。
萧天宇眉头一皱,心中有些不悦。能让三长老如此失态,莫非是林家又搞了什么大动作?他接过玉简,灵力一扫,脸上的那份自得与从容,瞬间凝固。
“……青玄宗……天降灭世之劫……天穹开金眼……疑似天道化身降临……劫后,金丹已成。”
玉简上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柄烧红的铁锤,狠狠砸在他的神魂之上。
嗡——
萧天宇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荒谬!”
短暂的死寂后,一声暴喝从他口中炸响。他猛地用力,坚硬的传讯玉简在他掌心“咔嚓”一声,化为齑粉。
“三长老,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他死死盯着萧山,眼中满是怒火与不信,“金丹?凌云溪?那个五行杂灵根的废物?还天道化身?这种鬼话,你也信?!”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甚至有些破音。
萧山被他吼得一个哆嗦,却只是苦涩地摇了摇头,从怀里又摸出十几枚一模一样的玉简,摊在石桌上。“天宇,这不是一份。这是我们安插在北域各处的所有探子,在同一时间传回来的情报。内容,一字不差。”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诉说一个禁忌的秘密。
“而且……一个时辰前,北域灵气暴动,万流归宗,其方向,正是青玄宗。城中所有筑基修士,都感应到了……那股让他们神魂颤栗的威压。”
萧天宇的目光,呆滞地扫过桌上那一排排玉简。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
一个探子疯了,不可能所有探子都疯了。
灵气暴动,他当时正在练剑,也隐约察觉到了,只是并未在意。
所以……
是真的。
那个被他当众退婚,被他视为人生污点,被他像垃圾一样丢弃的女人。
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在他嗤之以鼻的那个破落宗门里,渡过了连上古典籍都不敢轻易记载的传说天劫,成就了……金丹大道。
“呵……”
萧天宇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的,不知是哭是笑的声响。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了身后的兵器架上,一柄长枪被撞倒,“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却毫无所觉。
他的眼前,开始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幕画面。
那是小时候,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怯生生叫他“天宇哥哥”的小女孩,她的眼睛很亮,像藏着星星。
那是退婚那天,她站在凌家大堂,脸色苍白,却倔强地挺直了脊梁,一滴眼泪都没流。他当时只觉得她死要面子,不知好歹。
那是炼丹大会上,她站在高台,神情淡漠,仿佛那引得全城疯狂的冠军头衔,于她而言,不过是路边的一块石头。
那是宗门招募时,她一拳轰碎测力石,惊掉所有人的下巴,却又在万众瞩目中,选择了最不起眼的青玄宗。
他曾以为,那是她自暴自弃。
他曾以为,那是她愚不可及。
现在他才明白,那哪里是愚蠢,那分明是对他们所有人,最无声,也最彻底的……蔑视。
她根本不在乎什么一流宗门,什么天才未婚夫。因为在她眼中,他们,或许都只是些……跳梁小丑。
一股冰冷到骨髓里的寒意,从萧天宇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丢掉了什么?
他当初亲手推开的,究竟是什么?
一个未婚妻?
不。
那是一个行走在人间的神话。
是一个能将天劫当做点心,能引得天道化身亲临的……怪物!
是一个只要他当初,只要他当初稍稍伸出手,就能将整个萧家,带上一个前所未闻高度的,无上机缘!
他甚至能想象,如果婚约还在,此刻的萧家,会是何等光景。北域所有的宗门,所有的世家,都会踏破他萧家的门槛,只为求见他那位“金丹道侣”一面。他萧天宇,将不再是玄阳宗的一个核心弟子,而是整个北域,都无人敢惹的存在。
可现在……
这一切,都被他亲手,毁了。
“噗——”
一口心血,猛地从萧天宇口中喷出,洒在身前冰冷的青石板上,像一朵妖异的梅花。
悔恨。
无穷无尽的悔恨,像一只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不是后悔失去了那份或许存在的感情。
他后悔的是,他像一个最愚蠢的乡下土财主,将一颗足以买下整个天下的夜明珠,当成了一颗没用的玻璃弹珠,还沾沾自喜地,扔进了臭水沟。
“宝藏……我丢掉了一个真正的宝藏……”他喃喃自语,失魂落魄。
旁边的萧山和几个长老,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也是一片冰凉,却不敢上前劝慰。
说什么?
说什么都是错。
萧天宇扶着兵器架,缓缓站直了身体。他抬起手,擦去嘴角的血迹,那张英俊的脸庞,此刻却因为嫉妒与悔恨,扭曲得有些狰狞。
他看着自己这双修长有力的手。就是这双手,曾经练就了让青阳城同辈望尘莫及的剑法。也是这双手,签下了那份退婚书。
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在了身旁一块用来测试力量的玄铁之上。
“铛——!”
一声巨响,玄铁纹丝不动,他的拳头却已是血肉模糊。
但他感觉不到疼。
肉体上的疼痛,如何比得上神魂被万蚁噬咬的悔恨?
不行。
不能就这么算了。
一个念头,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滋生。
她现在是金丹,是高高在上的真君。可她终究是个女人。女人,都是心软的。只要他放下身段,去道歉,去弥补……或许,或许还有机会。哪怕不能重续前缘,只要能让她消去对萧家的恨意,就足够了。
对,道歉!
他萧天宇,可以为了家族的未来,放下一次所谓的尊严!
这个念头,像一根救命稻草,让他那双失焦的眼睛,重新燃起了一丝光亮。
就在他转身,准备去找父亲萧战商议对策时,一个下人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声音因为恐惧而变了调。
“少……少主!不好了!”
萧天宇心情本就恶劣到了极点,厉声喝道:“慌什么!”
那下人吓得一哆嗦,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道:“城……城门口传来消息!林家的……林家少主林枫,刚刚带着一支车队出城了!声势浩大,一路往东,去的……去的方向,好像是青玄宗!”
萧天宇一愣。
下人不敢停,喘着气继续道:“有人看清了,林家车队为首的那辆宝车里,装的……装的是那株传说中的……千年血珊瑚!”
“千年血珊瑚!”
旁边的三长老萧山,失声惊呼。
萧天宇的身体,猛地一晃。
千年血珊瑚!那是连他父亲都眼馋了许久,却始终求而不得的疗伤圣药,据说有肉白骨、活死人之效,对金丹修士巩固境界,也有奇效。
林枫……
他竟然……这么快!
他已经带着这等重礼,去道贺了!
而自己,还在这里,像个傻子一样,沉浸在无用的悔恨之中。
一步慢,步步慢。
萧天宇只觉得,又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