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樟树冠,夜色浓得化不开,将凌云溪的身影与万千枝叶彻底融为一体。
她一动不动,仿佛也成了一片不会凋零的叶。
风在林间穿行,带来远处弟子们安歇的鼾声,和灶台余烬的焦糊味。一切都平和得近乎虚假,与她此刻心中的冰冷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金丹后期。
而且,是两个。
这两个字,没有在她心中掀起恐惧的波澜,却像两块万载玄冰,沉甸甸地坠入心湖,激不起一丝涟漪,只是让整片湖水,都冻结了。
她一直以来的从容,源于对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无论是面对天罗殿的杀手,还是宗门交流大会上的所谓天才,甚至是林远山勾结的金丹修士,在她眼中,都不过是强壮些的蝼蚁。她只需计算,用几分力,才能碾死得最有效率。
可现在,情况变了。
如果说金丹初期到中期,是溪流与江河的区别,那么金丹中期到后期,便是江河与汪洋的鸿沟。灵力的质与量,神识的凝练程度,对天地法则的感悟,都不可同日而语。
她如今是金丹初期,凭借混沌神脉的霸道和神魂之力的加持,或许能与金丹中期的修士斗个旗鼓相当,甚至出其不意将其斩杀。
但面对金丹后期,胜算渺茫。
更何况,是两个配合默契,训练有素的金丹后期。
这已经不是一场她可以掌控的狩猎,而是一次随时可能将自己都搭进去的豪赌。
凌云溪的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夜色,落在下方那两团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气息上。她开始冷静地剖析刚才获取的每一个信息。
“长老”、“窥天盘”、“变数”。
一个能命令两名金丹后期修士的“长老”,修为至少是元婴期。
一个能感应到她渡劫异象,被称作“窥天盘”的法宝,显然是某种超出常规的探查利器,专门用来寻找他们口中的“变数”。
而他们,天道宗,这个在前世神界信件中被提及的仇敌,其行事风格,也在此刻显露了冰山一角。
仅仅是察觉到一丝异常,便直接派出两名金丹后期的大修士前来查探。这不是谨慎,这是碾压式的、不容任何意外的绝对掌控。他们不是来“探查”的,他们是来“确认”和“清除”的。一旦确认她就是那个“变数”,接下来等待青玄宗的,将是雷霆之击。
她原先的计划,是悄无声息地接近,用神魂之火或出其不意的剑招,解决掉这两个探子。现在看来,这个计划幼稚得可笑。
想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同时解决掉两名金丹后期?除非她能瞬间恢复到前世万分之一的实力。
凌云溪缓缓闭上眼,将外界的一切干扰都隔绝在外,心神沉入识海。
识海之中,金丹璀璨,但光芒依旧有些刺眼,尚未完全圆融。磅礴如海的神魂之力在其上空盘旋,如沉睡的巨龙。
这是她的底牌。
可这些底牌,都有极限。神魂之火威力巨大,但消耗也同样恐怖,以她现在的修为,不可能持续太久。混沌神脉能让她越阶而战,但对方高出她两个小境界,这种跨越,已经逼近了极限。《虚空引灵诀》初窥门径,能让她身法诡异,但想借此从两名金丹后期的神识锁定下逃脱,也非易事。
最重要的是,她身后,还有一个孱弱的青玄宗。
她不能退。
她若是退了,或是与这两人在此地爆发大战,那微弱的平衡就会被瞬间打破。天道宗会立刻将目光死死锁定在青玄宗,迎接吴玄和那些弟子的,将是灭顶之灾。
她也不能战。
在这里战,没有半分胜算,只会白白送死。
进退两难。
这仿佛是一个死局。
凌云溪的思绪,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疯狂运转,推演着每一种可能性。
夜,越来越深。
林间的虫鸣声都渐渐稀落下去。
就在此时,下方灌木丛中的气息,再次发生了变化。
那名代号“太一”的黑袍人,似乎终于结束了轮值,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
“我回据点休整,这里交给你。”一道神识传音,清晰地落在凌云溪的感知中。
“嗯。”太二的回应,依旧只有一个字,惜字如金。
太一没有再多言,他身形一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如同一道真正的鬼影,朝着山脉深处滑去。他的速度极快,在复杂的林间穿行,却片叶不沾身,几个呼吸间,便已在数百丈之外。
机会!
凌云溪的瞳孔,骤然收缩。
对方分开了!
这是一个破局的契机,或许,是唯一的契机。
一个金丹后期,虽然依旧棘手,但总比同时面对两个要好得多。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疯狂滋生。
不能在这里动手,那就跟上去!
她需要知道更多。他们的据点在哪里?有多少人?那个所谓的“长老”又在何方?
被动等待,永远只能任人宰割。只有主动出击,将暗处的敌人一点点挖出来,暴露在阳光下,她才能重新掌握主动权。
这个决定,充满了风险。
跟踪一名金丹后期的大修士,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对方的神识覆盖范围极广,任何一丝灵力波动,任何一点杀意泄露,都会让她瞬间暴露,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但凌云溪的字典里,从来没有“畏惧”二字。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体内所有的灵力波动都尽数收敛,沉入丹田深处那颗初生的金丹之内。她的心跳,她的呼吸,甚至她血液流动的声音,都在这一刻,与周围的夜色,与山风的律动,达到了完美的同步。
她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道影子,一缕风。
紧接着,她的身影从浓密的树冠中悄然滑落,没有带起一片落叶,没有惊动一只宿鸟。
她的双脚,轻点在湿润的青苔上,没有留下任何印记。
她看着太一消失的方向,眸光深邃如夜。
现在,猎人与猎物的身份,要重新定义了。
她身形一晃,如同滴入浓墨中的一滴清水,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朝着那道远去的气息,紧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