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山脉，是一头匍匐的巨兽，林海是它粗砺的皮毛，风是它沉重的呼吸。
凌云溪的身影，便如一道附着于兽皮之上的幽魂，无声无息地滑行。她与那名代号“太一”的黑袍人，始终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不远，不近。刚好在他神识下意识扫过的边缘，又刚好在她的神识能清晰锁定的范围之内。
这是一种极致的博弈。
她的心神高度凝聚，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台最精密的仪器。风拂过树梢的轻响，夜枭掠过林间的振翅，甚至是一块碎石从山壁滚落的轨迹，都在她的感知中被分解、计算，成为她隐匿身形的最佳掩护。
《虚空引灵诀》在此刻展现出了它真正的价值。它并非单纯提升速度的法门，而是教人如何去理解空间，利用空间。她的每一次落脚，都踏在空间的“褶皱”处，气息与灵力波动被天然的地形与夜色所吞噬，不泄露分毫。
前方的太一，显然也是此道高手。他的路线并非直线，时而穿林，时而绕行，甚至有数次，他会毫无征兆地停下，如一截枯木般静立片刻，神识如网，细细筛过身后的每一寸土地。
有一次，他的神识之网从凌云溪藏身的岩石缝隙上掠过，相距不过三尺。那一瞬间，凌云溪连心跳都仿佛停止了。她将自身的存在感压缩到了极致，神魂之力化作一层薄膜，模拟出岩石冰冷死寂的气息，与环境融为一体。
神识之网扫过，没有停留。
太一似乎并未发现异常，再次动身前行。
凌云溪在他离开许久之后，才从岩石后缓缓现身，眸光里一片幽深。
好敏锐的警觉。这绝非寻常修士，而是久经训练，将杀戮与潜伏刻入骨子里的死士。
她心中的凝重又添了一分，但跟下去的决心，却未动摇分毫。
如此又跟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太一穿过一片乱石嶙峋的陡坡，来到了一处山谷的入口。谷口狭窄，两侧是刀削斧劈般的峭壁，只有一条仅容两人并行的通道。
他没有立刻进去。
他站在谷口，再次停了下来。
这一次，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用神识扫视，而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在等待什么。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时间一息一息地流逝，气氛变得诡异而压抑。
凌云溪藏身在百丈外的一片荆棘丛中，眉头微蹙。事出反常必有妖，对方的举动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突然，太一动了。
他没有进入山谷，而是猛地转过身，那张没有任何五官的平滑脸庞，精准地“看”向了凌云溪藏身的方向。
与此同时，一股磅礴如海的神识，不再是试探性的扫描，而是如同一座轰然倒塌的山岳，朝着这片区域，狠狠压了下来！
被发现了！
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凌云溪便知道，自己落入了一个最简单，也最有效的陷阱。
对方根本不是在等待，而是在用绝对的静止，来放大周围环境中任何一丝不协调的“动”。哪怕她的呼吸与风同步，哪怕她的心跳与地脉合一，但她终究是一个“外来”的存在。在绝对的寂静中，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退路，已被对方的神识彻底封死。
此刻若是转身逃跑，只会将后背完全暴露给一个金丹后期的顶尖杀手。
既然无路可退，那便……不退！
在太一神识重压降临的同一瞬间，凌云溪动了。
没有丝毫犹豫，没有半分迟疑。
她的身影从荆棘丛中暴起，不是后退，而是如同一支离弦的箭，笔直地射向谷口的太一！
“嗡——”
星痕剑应念而出，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剑身之上，没有华丽的剑芒，所有的力量都内敛于三尺青锋之内，只在剑尖处，凝聚出一点寒星般的光亮。
这是她突破金丹期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手！
太一似乎也没想到，这个潜藏在暗处的跟踪者，在被发现的瞬间，非但没有惊慌逃窜，反而敢于向他发起主动攻击。
他的那张平滑脸庞上，仿佛出现了一丝错愕。
但他的反应，快到了极致。
“找死！”
一道冰冷的意念，在凌云溪的识海中炸响。
太一不闪不避，那只干枯的手掌猛地抬起，五指张开，掌心之中，一个由纯粹的黑色灵力构成的漩涡，瞬间成型。
“天道宗，噬魂手！”
黑色的漩涡带着一股能吞噬灵魂的诡异吸力，迎向了凌云溪那石破天惊的一剑。
“锵！”
剑尖与掌心漩涡悍然相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令人牙根发酸的金属扭曲声。
以碰撞点为中心，一圈肉眼可见的黑色波纹，轰然扩散。所过之处，无论是坚硬的岩石，还是盘根错节的树木，都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生机，化作灰黑色的粉末，簌簌飘落。
凌云溪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剑身之上传来。那股力量不仅仅是雄浑，更带着一种阴冷黏腻的腐蚀性，仿佛要顺着剑身，钻入她的经脉，吞噬她的金丹。
她闷哼一声，身形在半空中倒飞而出，足足退了十余丈，才勉强稳住身形。握剑的虎口，已然裂开，一缕鲜血顺着星痕剑的剑柄，缓缓滑落。
金丹后期，强悍如斯！
仅仅一招，高下立判。
“金丹初期？”太一站在原地，纹丝未动，只是那只手掌的掌心处，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他“看”着凌云溪，语气中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一丝难以置信，“一个北域荒土的土着，金丹初期，竟敢跟踪我？”
“你的胆子，比你的修为，要大得多。”
他向前踏出一步，周身的气势再次暴涨。这一次，不再有任何掩饰。那属于金丹后期的恐怖威压，如同一座无形的山脉，将这方圆百丈的空间，都彻底禁锢。
空气变得粘稠，连风都停滞了。
凌云溪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深海的琥珀之中，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灵力的运转，都变得无比艰难。
这就是境界上的绝对压制。
“说吧，你是谁？为何跟踪我？说出来，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太一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仿佛在宣判一个死囚的结局。
凌云溪没有回答。
她只是抬起头，清冷的月光洒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只有一片燃起的，冰冷的战意。
痛快？
她前世陨落之时，那些人，可曾给过她痛快？
她缓缓抬起左手，擦去嘴角的血迹，另一只握剑的手，却握得更紧了。
“你的人，话都这么多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这凝固的空气。
太一似乎被她这不知死活的态度激怒了。
“很好。”他不再废话，“既然你想死，我便成全你！”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从原地消失。
下一刻，他鬼魅般地出现在凌云溪的左侧，五指成爪，指尖缭绕着黑色的死气，直取她的咽喉。
太快了！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速度，而是对空间法则的粗浅运用！
然而，就在他的利爪即将触碰到凌云溪脖颈的瞬间，凌云溪的身影，却如同一道青烟，向后平移了三尺，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必杀一击。
《虚空引灵诀》！
“咦？”
太一的攻击落空，发出一声轻咦。他没想到，对方的身法竟如此诡异。
不等他再次发动攻击，凌云溪的反击，已然降临。
星痕剑脱手飞出，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玄奥的轨迹，一化为三，三化为九，瞬间布成一座小型的剑阵，将太一笼罩其中。
剑气纵横，杀机凛然！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太一冷哼一声，面对漫天剑影，他竟不闪不避，只是周身黑气一卷，形成一个巨大的黑色护罩。
“叮叮当当！”
无数道剑气斩在护罩之上，发出一阵密集的金铁交鸣之声，却只能激起一圈圈涟漪，根本无法破开他的防御。
“游戏结束了。”
太一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审判。
他猛地一震，那黑色护罩轰然炸开，狂暴的气浪直接将九道剑影全部震碎。星痕剑发出一声哀鸣，倒飞而回。
凌云溪伸手接住剑，身形再次被震得连连后退，胸口一阵气血翻涌。
实力的差距，太大了。
所有的技巧，所有的经验，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太一的身影，如影随形，再次逼近。这一次，他的掌心，那团噬魂的黑色漩涡，比刚才更加凝实，更加巨大。
他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打算一击毙命。
死亡的阴影，前所未有地笼罩下来。
凌云溪的瞳孔，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她看着那只越来越近的黑色手掌，看着那漩涡中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心中却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常规的手段，已经无用。
那么……
就在那噬魂手即将印在她胸口的刹那，凌云溪的眼底深处，一抹极淡，却又尊贵到极致的金色火焰，悄然燃起。
那不是灵力，不是修为，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源自灵魂本源的力量。
一股无形的，仿佛来自太古神只的威严，从她身上，轰然爆发！
正全力出手的太一，动作猛地一僵。
他感觉到自己的神魂，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最深处的恐惧与……臣服！
仿佛一只正在捕食的猛虎，骤然发现自己眼中的羔羊，摇身一变，成了一头俯瞰苍生的远古神龙！
这……这是什么气息？！
就是这一瞬间的僵直。
对凌云溪来说，已经足够！
她眼中那冰冷的战意，在这一刻，化作了必杀的决绝。
“就是现在！”
她将体内所剩不多的灵力，毫无保留地，全部灌注于星痕剑之中。
星痕剑的剑身，不再是内敛的青锋，而是骤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剑气冲霄，仿佛要将这夜幕都撕裂开来！
但，这还不够！
凌云溪的神魂深处，那朵金色的火焰，分出一缕微不可察的火苗，悄然附着在了星痕剑的剑尖之上。
霎时间，整柄星痕剑，仿佛被赋予了灵魂。那璀璨的剑光之上，又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神圣而威严的金色。
这一剑，融合了她金丹初期的全部修为。
这一剑，承载了她神界至尊的一缕神魂之火。
这一剑，是她赌上一切的，绝地反击！
“破！”
凌云溪发出一声清喝，手中的星痕剑，不再去管那拍向自己胸口的噬魂手，而是以一种同归于尽的决绝姿态，朝着因神魂震慑而出现一瞬间僵直的太一，悍然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