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的声音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透着绝望的尖利。
三岔路口的中央,几道人影横刀立马,堵死了通往青阳城的官道。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像几条盘踞在地上的恶犬。他们身上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胸口绣着一个狰狞的狼头,那是黑风城王家的标志。
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肩上扛着一把环首大刀,刀刃在残阳下泛着嗜血的红光。他百无聊赖地用刀背拍打着自己的肩膀,目光在青玄宗那辆朴素的马车上扫过,眼神里满是猫捉老鼠的戏谑。
“哟,还真有不怕死的敢往青阳城跑。”壮汉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从青玄宗那破山头上滚下来的?怎么,去给林家哭丧啊?”
他身后的几个喽啰发出一阵哄笑,声音刺耳。
“大哥,跟他们废什么话,林二爷有令,这几天但凡往青阳城去的,一律拿下,男的杀了,女的……”一个尖嘴猴腮的修士淫笑着,目光贪婪地望向那紧闭的车帘。
车夫的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握着缰绳的手早已被冷汗浸透,脸色惨白如纸。他只是个负责采买的杂役,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车厢内,凌云溪依旧靠在软垫上,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那阵剧烈的咳嗽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此刻的她,就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精致,却冰冷易碎。
“车里的人,滚出来!”为首的壮汉显然失去了耐心,大刀猛地往地上一插,碎石飞溅,“爷爷我数到三,再不出来,我把这破车给你劈成柴火!”
“一!”
车夫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要从驾座上滚下来。
“二!”
壮汉的脸上已经浮现出不耐烦的狞笑,他身后的喽啰们也纷纷抽出了兵器,一步步逼近。
就在他即将喊出“三”的那一刻,一个清冷得不带丝毫烟火气的声音,从车厢内悠悠飘出。
“聒噪。”
只有一个词。
那声音不大,甚至有些虚弱,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这群嚣张的王家修士头上。
壮汉的笑僵在脸上,他眯起眼睛,死死盯着车帘。不知为何,这轻飘飘的两个字,竟让他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异变陡生。
那厚重的车帘,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轻轻掀开了一角。
没有惊天的剑气,没有骇人的威压。
所有人都只看到一道细如发丝的黑色电弧,从那掀开的缝隙中,一闪而过。
它没有声音,没有光亮,快到极致,仿佛只是人眼产生的错觉。
那道黑色电孤,像一个最顽皮的精灵,在为首壮汉的脖颈上,轻轻绕了一圈,然后又悄无声息地,缩回了车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壮汉脸上的狞笑还未散去,他扛着大刀的姿势也未曾改变。他甚至还眨了眨眼,似乎在疑惑刚才看到了什么。
下一刻,一阵微风吹过。
“噗。”
一声轻响。
壮汉那颗硕大的头颅,像是被人用最锋利的刀,沿着脖子平平地切了下来。切口光滑如镜。
头颅滚落在地,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副嚣张的狞笑。而他那无头的腔子,还保持着站立的姿势,鲜血如同喷泉,从颈腔中冲天而起,在夕阳下,染出一片凄厉的红。
“大……大哥?”
尖嘴猴腮的修士脸上的淫笑瞬间凝固,他呆呆地看着那具轰然倒地的无头尸体,大脑一片空白。
发生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看见。
他身边的同伴,也全都石化在原地,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恐惧与茫然。
车厢内,凌云溪放下了车帘,那只掀开车帘的手,指尖在微微颤抖。
她将手缩回袖中,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膝上那只黑色的铁盒。
混沌归墟匣的表面,依旧是那副黑不溜秋的死样子,但只有凌云溪能感觉到,刚才那一瞬间,自己通过那一丝微弱的共生联系,从匣子中,借用了一缕比发丝还细微的,被它吞噬炼化过的雷霆之力。
仅仅是这一缕力量,就几乎抽干了她刚刚恢复的一点点神念。
但效果,却出奇地好。
“愣着做什么?”
那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死寂。
“继续赶路。”
车夫一个激灵,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他僵硬地转过头,看了一眼那满地的尸体和血泊,又看了一眼那紧闭的车帘,眼中那极致的恐惧,不知何时,已经悄然转变成了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神迹!
这绝对是神迹!
他再也不敢有丝毫怠慢,猛地一扬马鞭,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驾——!”
马车再次启动,车轮从那无头尸体的旁边碾过,没有丝毫停顿,朝着青阳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只留下那几个被吓破了胆的王家喽啰,瘫软在血泊之中,裤裆里一片湿热,连逃跑的勇气都已丧失。
马车飞驰,车厢内,凌云溪靠在垫子上,剧烈地喘息着。
她闭上眼,强行运转起混沌神脉,一丝丝一缕缕地,从空气中汲取着稀薄的灵气,补充着那几乎干涸的丹田。
速度很慢,聊胜于无。
她没有时间休息。
方才那一击,是她精心设计的一场“表演”。
她没有选择御剑飞行,并非不能,而是不想。金丹期的速度固然快,但那是在灵力充沛的情况下。以她现在的状态,飞不了多远就会从天上掉下来。
更重要的是,她要的不是物理上的快。
她要的,是消息传播的快。
那几个被她刻意留下的活口,就是最好的传声筒。
他们会把今天看到的一切,用最夸张,最惊悚的语言,传遍整个青阳城。
一个坐在马车里,连面都没露的神秘女子,轻描淡写间,斩杀金丹初期的王家头目。
这消息传到林远山和王霸天的耳朵里,会变成什么样?
他们会猜,是青玄宗的元婴老怪亲自出手了?还是那个本该重伤垂死的凌云溪,根本毫发无伤,甚至实力更进了一步?
未知,才是最大的恐惧。
她要用这份未知,在敌人的心里,埋下一根刺。让他们猜忌,让他们犹豫,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这,就是她为林枫争取的时间。
“驰援林家,金丹期的速度”,从来不是指她自己的速度,而是指敌人恐惧蔓延的速度。
马车一路疾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远方,青阳城那巍峨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然而,还隔着数里,一股肃杀之气便扑面而来。
往日里车水马龙的官道上,此刻空无一人,只有巡逻的兵士来回走动。城墙之上,火把林立,刀枪如林,戒备森严的程度,比之上次兽潮来袭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车夫不得不放慢了速度,他的脸上,再次写满了紧张。
马车缓缓靠近城门。
“站住!”
一队披坚执锐的城卫军,立刻上前,将马车团团围住。为首的校尉,眼神锐利地扫过这辆孤零零的马车,厉声喝道。
“城主有令,全城戒严,任何人不得进出!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否则格杀勿论!”
车夫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车厢内,凌云溪缓缓睁开双眼。经过一路的调息,她体内的灵力,恢复了不到半成。
这点灵力,不够她打出一道像样的剑气。
但,足够她做一件事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再次,轻轻地,掀开了车帘的一角。
这一次,没有黑色的电弧飞出。
她只是将自己的一只手,伸出了车厢外。
那是一只怎样的手?
苍白,修长,指节分明,美得像一件艺术品。
然而,在那名校尉眼中,当他看清那只手上戴着的东西时,他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那是一枚储物戒指。
一枚通体由罕见的星辰铁打造,戒面上,镶嵌着一颗幽蓝色宝石,宝石内部,仿佛有星河流转的储物戒指。
这枚戒指,整个青阳城,认识它的人不多。
但作为萧家曾经最精锐的亲卫营校尉,后来又被萧天宇安插在城卫军中的心腹,他,恰好是认识它的那一个。
因为这枚“星河戒”,本是萧家的传家之宝,是萧天宇的母亲留给他的遗物。而在不久前,萧天宇为了表达悔意,派人将此戒送往青玄宗,想要赠予凌云溪,却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这件事,在萧家高层,早已不是秘密。
校尉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
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戒指……是萧家的。
马车……来自青玄宗的方向。
车里的人……
一个让他想都不敢想,却又呼之欲出的名字,浮现在他的心头。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那不是因为愤怒,而是源于一种深入骨髓的,对于未知强者的恐惧。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车厢内,凌云溪将那校尉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然而,就在她准备收回手,给对方施加更大压力时。
一个略带轻佻,却又充满了威严的年轻声音,忽然从城楼之上传来。
“怎么回事?在本少爷面前,也敢拦车?”
凌云溪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抬起眼,顺着声音望去。
只见城楼之上,火光摇曳中,一个身穿锦衣华服,面容俊朗,却带着几分病态苍白的青年,正负手而立。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城下的马车,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当他的目光,落在凌云溪伸出车外的那只手上,看到那枚熟悉的“星河戒”时,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下一刻,那笑容,变得更加浓郁,更加玩味,甚至带上了一丝……残忍的兴奋。
“呵,我当是谁。”
“原来是你回来了啊……”
“我的好妹妹——凌、云、溪。”
青年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而他,不是别人,正是本该在宗门之内,养好伤势的——凌飞雪的亲哥哥,凌家大少,凌云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