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端阳。
没有糯米，没有艾草，太行山根据地的这个端午节，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湿土和伤员帐篷里传来的淡淡血腥味。但在平山纵队司令部那间最大的窑洞里，一场决定根据地生死存亡的“算账”会议，正在凝重地进行。与会者除了林峰、赵刚及各旅主官，还有后勤部长、卫生部长、政工部长以及刚刚伤愈归队不久的巴特尔。
“同志们，仗打到现在，是时候算算总账了。” 林峰开门见山，面前摊开的不只是地图，还有几本厚厚的、用不同颜色纸张钉成的名册和物资清单。“算清楚我们还有多少本钱，才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第一笔账：人命。
后勤部长老田，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消瘦的老红军，用嘶哑的声音开始汇报，每一个数字都像沉重的石头砸在每个人心上：
“唐县方向，二旅。” 他翻开染着污渍的名册，“‘五号作战’开始时，二旅齐装满员五千二百人。坚守至今，阵亡、重伤不治共计两千一百三十七人；因冻饿伤病失去战斗力后送者八百零五人。目前城内尚能持枪作战者，包括轻伤员，约两千一百人。另，城内原协助守城青壮、民兵约八百人，现余不足三百。总计，唐县可战兵力，约两千四百人。” 窑洞里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一个主力旅，被打残了近六成。
“东线及核心区，一旅、五旅及纵队直属部队。” 老田的声音更加低沉，“一旅，参战时五千八百人，历经冬季防御战、春季反扫荡，累计伤亡一千九百余人，现有兵力约三千九百人，但其中相当一部分是新补充的县大队骨干和解放战士，战斗力需磨合。五旅，作为预备队，相对完整，参战四千五百人，伤亡约八百人，现余三千七百人。纵队直属炮营、警卫营、‘隼’大队等，伤亡合计约两百人，尚存约六百精锐。”
“北线，三旅、四旅及骑兵旅一部。” 老田顿了顿，“三旅长期在灵丘、广灵方向游击，参战四千人，累计伤亡一千一百余人，现有两千九百人。四旅在洙源、蔚县及兴和方向，战斗频繁，参战三千八百人，伤亡一千三百余人，现有两千五百人。骑兵旅经补充和伤员归队，现有可战骑兵约四百骑。”
“总计，” 老田合上名册，抬起头，眼里布满血丝，“我太行山纵队七个主力旅及直属队，总兵力从‘五号作战’前的约两万八千人，下降至目前约一万六千人。减员超过一万两千人，其中阵亡与重伤致残者，估计超过七千。”
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条条曾经鲜活的生命，是父亲的儿子，是妻子的丈夫。窑洞里弥漫着沉重的悲伤与刻骨的仇恨。
“第二笔账：粮食弹药。” 老田继续，声音干涩得像磨砂纸。
“粮食：秋收被严重破坏，冬春依靠缴获、节约和星火走廊少量接济，目前总库存（包括各地分散隐蔽的）仅能维持全军二十天最低消耗，群众存粮已近枯竭，夏粮最早也要七月中下旬才能部分收获。我们面临着春末夏初最严峻的饥荒。”
“弹药：步枪子弹库存三十万发，平均每枪不足二十发；手榴弹八千余枚；迫击炮弹（80mm及缴获小口径）一百五十发；‘启明星’冲锋枪弹五万发。兵工厂全力生产，月产子弹约十二万发，手榴弹三千枚，迫击炮弹三十发左右，仅够维持最低消耗，无法支撑大规模战役。”
“药品：极度匮乏，尤其是消炎药和麻醉剂，几乎为零。伤员死亡率……很高。”
账算完了，家底薄得让人心颤。然而，林峰的脸上却没有绝望。
“我们损失惨重，” 他缓缓开口，目光扫过每一位旅长，“但鬼子呢？岗村宁次动用数万兵力，围攻我们半年，他得到了什么？唐县还在我们手里！平山还在我们手里！北线我们反而打出去了，在兴和站住了脚！他的部队伤亡绝不会比我们少，他的后勤线被兄弟部队搅得天翻地覆！更重要的是，” 他加重语气，“我们这一万六千人，是经过炼狱洗礼的一万六千人！是仇恨刻骨、意志如钢的一万六千人！是知道为什么而战、为谁而战的一万六千人！”
“对！” 孙得胜猛地一拳砸在腿上，“老子的兵，现在一个能顶以前三个用！”
王振华扶了扶眼镜：“北线的群众工作也打开了局面，我们有了新的回旋余地。”
“所以，下一阶段，我们的总方针是：以空间换时间，以北线保核心，熬过饥荒，蓄力反击。” 林峰走到地图前。
“具体部署：”
“一、唐县，战略坚持。”他看向代表唐县的标记，“陈致远部，任务不再是死守每一寸城墙。要采取更灵活的战术，以连排为单位，控制核心工事和地道，与敌进行巷战、地道战、冷枪战。最大限度地保存有生力量，消耗敌军。同时，利用夜幕和雨天，继续组织小分队出城袭扰、夺取补给。总部会通过无线电，继续给予精神支持和战术指导。你们的坚持，是全局的基石。”
“二、东线及核心区，弹性防御。一旅、五旅，不再与敌硬拼阵地。要利用山区地形，梯次配置，节节阻击，以冷枪冷炮、地雷、小股伏击为主要手段，迟滞消耗日军。必要时可放弃一些次要阵地，将日军引入对我们有利的预设战场。核心是保卫平山、阜平根据地的基本区域和春播作物。”
“三、北线，战略主动。”林峰的手指在兴和县南部山区画了一个圈，“三旅、四旅、骑兵旅，夏季作战的重心在这里！你们要像钉子一样，牢牢钉在兴和以南的山区。任务有三：第一，保卫新开辟的游击区，帮助群众夏收（虽然很少），巩固我们的根基；第二，积极寻歼小股日伪军，特别是那些下乡抢粮的‘征粮队’，保护百姓口粮，同时夺取补给；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为夏季可能的攻势做准备！”
他看向孙得胜和王振华：“你们两部，要利用夏季青纱帐起的时机，对兴和县城进行长期的、持续的袭扰和封锁。摸清其城防弱点、物资储备、守军作息规律。兵工厂会优先为你们补充飞雷炮和炸药。总部有一个初步设想：在夏秋之交，时机成熟时，集中北线主力，配合内应，一举拿下兴和县城！一旦成功，我们将彻底打通北出通道，获得宝贵的平缓地区和物资，整个战局将发生根本性扭转！”
这个大胆的计划让所有人为之一震。攻打县城，这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但现在，似乎有了一丝可能。
“当然，这需要条件。” 林峰冷静地分析，“第一，唐县必须继续拖住南线日军主力；第二，我们内部要渡过夏荒；第三，兵工厂要提供足够的攻坚武器；第四，北线的群众基础和敌情侦察要万无一失；第五，需要兄弟部队在外线的有力策应。这是一个长远目标，但我们必须从现在开始，朝这个方向努力！”
“四、后勤与技术，生命线保障。” 林峰转向后勤和技术干部，“老田，想尽一切办法筹粮。发动群众采集野菜、捕鱼、打猎。通过星火走廊，尽可能从草原换取牲畜和奶制品。兵工厂，刘工、陈工，集中力量生产炸药和飞雷炮，攻坚武器是下阶段的关键。高远同志，电台要确保与总部、兄弟部队联络畅通，及时传递情报和获取指示。”
会议持续到深夜。当各旅主官带着沉重的责任和一丝新的希望离开时，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夏雨。
支线剧情：
唐县城内，深夜。 陈致远借着微弱的油灯光，仔细阅读着刚刚由地下交通员冒死送来的纵队指示和新一批伪装成砖块的压缩干粮（极少）。他瘦得颧骨凸出，但眼神依旧锐利。他将各营连长召来，传达了“弹性防御、保存力量”的新方针，并部署了新一轮的冷枪小组和夜间袭扰计划。“同志们，最困难的时候，总部没有忘记我们。再坚持一下，我们在北边，给鬼子准备了大餐！等北边打响了，就是我们出气的日子！”
延安，杨家岭。 一份关于华北各根据地春季作战总结及夏季形势分析的报告，放在了最高决策者的案头。报告高度评价了太行山纵队在极端困难条件下取得的战略坚持和北线突破，同时指出夏季日伪军可能以“抢粮”和“蚕食”为重点。批示很快下达：“太行山方向，同意其‘以北线保核心，蓄力反击’之方针。应趁敌注意力集中于抢粮与正面战场之际，加强其北线力量，伺机夺取一二要点，改善态势。晋察冀、晋冀鲁豫须继续予以战略配合。”
北平，华北方面军司令部。 岗村宁次看着伤亡统计和物资消耗报告，同样眉头紧锁。太行山八路军像一块砸不烂、煮不熟的牛皮糖，不仅核心未失，北边还冒了出来。“夏季作战重点，抢粮与清剿北线渗透之敌。” 他下令，“驻蒙军派出有力部队，配合兴和驻军，务必在夏季肃清兴和以南山区之八路军，确保粮区安全。对平山、唐县，保持高压封锁，尤其断绝其一切粮食来源。”
重庆，军统局密室。 戴笠听取着关于太行山八路军兵力锐减但北线活跃的报告，嘴角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林峰倒是命硬。告诉我们在那边的人，继续观察，特别是注意八路军与苏联方面是否有隐秘联系。另外，那份关于星火走廊的详细情报，可以‘适当’泄露给日本人了。该让这两边，都再多流点血了。”
而在兴和县城，日军守备队队长池田大尉，正对着地图上南部山区那些越来越多的“匪患”标记发愁。他不知道，自己驻守的这座小城，已经成为了太行山深处那双冷静眼眸中，下一个志在必得的目标。夏日的惊雷，正在潮湿闷热的空气中，悄然积聚着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