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
狂风卷着咸腥的海水，没头没脑地往岩洞里灌。
梅尔莫斯站在洞口。
他赤裸着上半身，黑曜石般的皮肤在雨水的冲刷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体内那股被压制到“安全线”的力量，此刻正如同一头刚睡醒的凶兽，在血管里舒展着筋骨，渴望着鲜血与厮杀。
很好。
状态完美。
库克那个蠢货跑了正好，省得他在旁边碍手碍脚。
梅尔莫斯眯起眼，视线穿透层层雨幕，投向了东北方向。
那里是“黑鳍氏族”的领地。
一群只会仗着人多势众抢地盘的杂碎鲨鱼人，早就看格林氏族这片风水宝地不顺眼了。
上周塔拉腿上的伤，就是那群杂碎偷袭留下的。
既然要当深海暴君，那就拿这群鲨鱼人祭旗。
先杀那个领头的，把他的牙拔下来给祖母当项链。
再把剩下的雄性全部打断腿，扔到海沟里喂螃蟹。
至于地盘和资源，自然是全盘接收。
完美的计划。
简单，粗暴，高效。
这就是兽人的美学。
梅尔莫斯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尖牙，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充满杀意的嘶吼。
“出发。”
他迈出腿。
一步。
两步。
……
梅尔莫斯的脚步，突然停住了。
他低下头。
看着自己迈出去的那条腿。
黑色的皮肤，流线型的肌肉，充满了爆发力。
但是……
短。
太短了。
他又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
这双手确实能轻易捏碎岩石，也能撕裂钢铁。
但它看起来……肉乎乎的。
甚至手背上还有几个可爱的小肉窝。
一阵冷风吹过。
梅尔莫斯那颗被热血冲昏的头脑，稍微冷却了一下。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旁边水坑里的倒影。
水面上。
倒映着一个身高一米二左右，脑袋圆润，眼睛大而明亮，看起来憨态可掬的……
幼崽。
梅尔莫斯眨了眨眼。
水里的幼崽也眨了眨眼。
一个极其严峻，却被他一直下意识忽略的问题，此刻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他。
梅尔莫斯·格林。
格林氏族的希望。
未来的深海暴君。
现在的实际年龄是……
十一个月零三天。
连一周岁都不到。
“……”
梅尔莫斯保持着那个迈步的姿势，整个人石化在风雨中。
去剿灭敌对氏族？
就凭这个样子？
他能想象到那个画面。
他气势汹汹地冲进黑鳍氏族的营地，大吼一声：“我是来取你们狗命的！”
然后。
那群鲨鱼人大概会愣住。
接着爆发出一阵能掀翻屋顶的嘲笑。
“哟，这是谁家没断奶的娃娃跑出来了？”
“快看，他还在凶我，好可爱！”
“来来来，叔叔这里有海带糖，吃了赶紧回家找妈妈喝奶去。”
甚至可能有个母爱泛滥的雌性鲨鱼人冲过来，一把将他抱进怀里，一边蹭他的脸一边喊“宝宝真乖”。
那不是征服。
那是卖萌。
那是社死。
那是作为一个拥有七阶神明灵魂的尊严的彻底丧失。
梅尔莫斯痛苦地捂住了脸。
为什么？
为什么刚才制定计划的时候，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
明明逻辑上漏洞百出。
明明现实条件根本不支持。
但他刚才满脑子都是“杀过去”、“碾碎他们”、“我是无敌的”。
那种盲目的自信，那种不经大脑的冲动，那种只想用肌肉解决问题的直线思维……
简直就像个……
真正的兽人。
梅尔莫斯缓缓放下手。
他心念一动，那块半透明的蓝色面板再次浮现。
视线掠过那排华丽到爆炸的属性。
最终。
死死地定格在那个一直被他无视的属性上。
【智力：9】
备注：（兽人普遍偏低，但你无疑是个例外。别误会，这依然很低。）
梅尔莫斯看着那个鲜红的“9”，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他感觉自己不仅是个还没断奶的娃娃。
还是个……
笨蛋。
……
难道是模版修正？
也许是这具身体的大脑构造，激素分泌水平，神经突触的连接方式，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的思维模式。
大多数以力量为主的兽人，他们的大脑皮层可能还没小脑发达。
他们的思考回路只有一条直线：饿了就吃，困了就睡，不爽就打。
哪怕是拥有神级灵魂的白日澜，塞进这个只会分泌肾上腺素的躯壳里，也被强行降智了。
“不行。”
梅尔莫斯猛地摇了摇头，甩飞一串水珠。
“我得缓缓。”
这种被本能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太危险了。
再这么下去，他怕是真要变成那种只会嗷嗷叫着冲锋的无脑狂战士。
他需要那个冷静、理智、甚至有些冷酷的“自我”回来掌舵。
“下线。”
视界中心的蓝色面板闪烁了一下。
【正在断开连接……】
周围的雨声、海浪声、以及那股令人热血上涌的咸腥味，瞬间远去。
黑暗降临。
紧接着，是熟悉的失重感。
……
“呼——”
白日澜猛地摘下头盔，大口吸了一口寝室里浑浊却真实的空气。
空调扇叶还在不知疲倦地转动，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一切都很平常。
白日澜靠在椅背上，抬起手，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那种感觉很奇妙。
就像是从一团粘稠的浆糊里，硬生生把脑子拔了出来。
思维的火花重新开始跳跃。
逻辑的链条重新扣合。
那种“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野兽冲动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审视、分析和权衡。
“……”
白日澜沉默了。
他拿起桌上的凉水杯，仰头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让发热的大脑彻底冷却下来。
白日澜此时感觉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晰。
“按理说，不至于吧？”
白日澜眉头紧锁。
虎鲸族也不是那么蠢笨的兽人啊？起码正常人的智力啊？
怎么会有肉体，能反向侵蚀七阶的灵魂？
难道是因为【弑神之躯】太过霸道，连带着身体的本能也强化到了足以压制灵魂的地步？
白日澜坐在椅子上，眉头紧锁。
这种感觉太不对劲了。
就像是一个精密的操作系统被强行安装在一台只有两个按钮的原始机器上。
哪怕他的灵魂拥有七阶的算力，这具身体的硬件却只能执行“冲上去”和“砸烂它”这两个指令。
刚才在雨中那股没来由的热血上涌，那种想要把所有人都撕碎的快感，根本不属于那个冷静理智的“白日澜”。
“邪神？”
这是唯一的解释。
有些高位存在最喜欢这种恶趣味。在你最得意的时候，悄悄往你的灵魂里滴一滴墨水，看着你一点点发疯、扭曲，最后变成祂们想要的样子。
如果是这样，那就麻烦大了。
白日澜没有任何犹豫，立刻重新戴上头盔。
……
黑暗。
深邃得没有尽头的黑暗。
这里是虚妄天宫。
白日澜再次睁开眼时。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他从那张悬浮在虚空中的黑色王座上站起身。
脚下是一片如镜面般光滑的黑曜石广场，倒映着头顶那轮永远不会落下的黑色太阳。
周围静得可怕。
只有绝对的寂静。
这种寂静让他感到无比的舒适，思维运转的速度瞬间飙升到了极限。
“系统。”
梅耶尔开口。
声音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没有电子音回应，只有无数行淡金色的数据流在他眼前瀑布般刷下。
那是属于系统管理员的权限。
【正在扫描灵魂核心……】
【正在比对精神波长……】
【正在检测外来神性污染……】
数据流飞快地跳动。
梅耶尔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那些繁复的代码。
他在寻找哪怕一丝一毫的异常。
哪怕是一个标点符号的错误，或者是一段不属于他的逻辑链条。
如果真的有邪神在他脑子里动了手脚，那么在“梅耶尔”这个绝对理智的形态下，一定无所遁形。
一分钟。
两分钟。
五分钟过去了。
【扫描完成。】
【灵魂完整度：100%】
【精神状态：极度稳定】
【未检测到任何外来意志入侵痕迹。】
【未检测到任何诅咒、暗示、精神控制效果。】
【结论：您的灵魂纯净得如同初雪，健康得令人发指。】
白日澜看着最后那行略带调侃意味的系统评价，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没问题？
怎么可能没问题？
如果灵魂没问题，那刚才在雨里那个像个弱智一样想也不想就要去送死的“我”是谁？
那个满脑子只有“杀杀杀”、“我是无敌的”、“虽然我还没断奶但我就是要干翻全场”的莽夫是谁？
难道……
白日澜伸出手，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一副全息投影在他面前展开。
那是梅尔莫斯的角色模型。
一只肉嘟嘟、黑发的看上去有十二岁的少年，正咧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小尖牙，眼神里透着一股让人不忍直视的……清澈。
白日澜盯着那个模型的大脑结构图。
那里。
那个本该是大脑皮层的位置。
那个负责逻辑思考、理性分析、风险评估的区域。
此刻被一团红色的、正在疯狂跳动的、充满了爆发力的……肌肉组织，挤压得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
而在那个负责分泌肾上腺素、多巴胺和各种战斗激素的区域，却异常发达，简直就像是个随时准备喷发的火山口。
白日澜沉默了。
他伸出手，有些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眉心。
“所以……”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带着一种荒谬的无奈。
“不是邪神入侵。”
“也不是精神分裂。”
“单纯就是……”
他指着那个虎鲸幼崽的大脑。
“梅尔莫斯的脑子里，真的全是肌肉？”
这就是力量型兽人吗？
为了追求极致的力量和反应速度，直接把脑容量献祭给了肌肉反射区？
怪不得库克那个蠢货被打断了手还能笑得出来。
怪不得整个格林氏族除了祖母稍微有点脑子，其他人看起来都像是一群只会嗷嗷叫的铁憨憨。
这不是个别现象。
这是种族天赋。
白日澜看着那个还在冲他笑的模型，嘴角抽搐了一下。
白日澜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那种想要把这个号删了重练的冲动。
不行。
删号是不可能删号的。
那身力量属性真的舍不得啊。
“看来要还得是均衡加点啊。”
白日澜挥手散去投影。
他重新坐回王座，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发出清脆的声响。
“或者……”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
“既然脑子不好使，那就别用脑子了。”
“把思考的工作，交给下线后的‘我’。”
“上线的时候，就只负责……”
他缓缓握紧拳头。
“挥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