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震云像一只警惕的孤狼,在闸北的街巷间悄无声息地游走。他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每天变换路线和伪装,有时是收旧货的小贩,有时是找活计的苦力。他留意着电线杆上不起眼的划痕,墙角粉笔的印记,甚至茶馆里酒后的闲谈,试图从这些碎片中拼凑出线索。但几天过去,一无所获。顾清翰小组如同石沉大海,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痕迹。
这天下午,天空阴沉,飘着冰冷的雨丝。陆震云裹紧了一件半旧的蓑衣,帽檐压得很低,混在四马路熙熙攘攘的人流里。这里相对繁华,三教九流混杂,是打探消息和观察情况的好地方,但也意味着更多的眼睛。
他在一个卖烟卷的小摊前停下,假装挑选,眼角余光却扫视着周围。报童吆喝着耸人听闻的新闻,黄包车夫拉着客人匆匆跑过,穿着和服的日本女人在商店橱窗前驻足。一切都显得混乱而又麻木。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定住了。
在街对面的人行道上,一个穿着深灰色旧棉袍、身形消瘦的背影,正低头快步走着。那人戴着一顶旧毡帽,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手里提着一个装中药的纸包。雨丝打湿了他的肩头,让他看起来有几分狼狈。
但那走路的姿态,那微微含胸的习惯,那肩背的线条……像一道闪电劈进陆震云的脑海,让他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是清翰?
那个背影比他记忆中的更加清瘦,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但那种刻在骨子里的熟悉感,却像磁石一样牢牢吸住了他的目光。一瞬间,香港的离别,无数个日夜的担忧,海上漂泊的艰险,所有情绪都涌上心头,让他几乎要脱口喊出那个名字。
但他硬生生忍住了。
理智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冲动。万一认错人了呢?这世上身形相似的人并非没有。更可怕的是,万一真的是清翰,自己贸然相认,会不会给他带来灭顶之灾?谁知道周围有没有76号的眼睛?清翰现在的处境必定如履薄冰,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致命。
就这么一犹豫的功夫,那个灰色的背影已经汇入人流,眼看就要消失在街角。
陆震云的心猛地一紧,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他不能就这么让他消失!他迅速付了烟钱,将烟卷揣进怀里,压低帽檐,不动声色地穿过马路,混在人群里,远远地跟了上去。
他不敢跟得太近,始终保持十几米的距离,利用行人和其他障碍物隐蔽自己。眼睛死死锁住那个灰色的身影,生怕一眨眼就丢了。雨水顺着帽檐滴落,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却浑然不觉,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
那人似乎很警觉,走路时从不回头,但会偶尔借着看路边招牌或者橱窗的机会,用极快的速度扫视身后。陆震云每次都能及时侧身或停下,避开那可能的审视。
跟了两条街,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弄堂。陆震云的心跳更快了,这里人少,更容易暴露。他看到那人走到弄堂中段一扇普通的石库门黑漆木门前,没有立即敲门,而是左右看了看。
陆震云迅速闪身躲进一个门楼的凹陷处,屏住呼吸。
那人似乎确认了安全,这才抬手,用一种特定的节奏,轻轻敲了四下门,两快两慢。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那人侧身闪了进去,门随即关上。弄堂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雨丝落地的沙沙声。
陆震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心脏狂跳,几乎能听到自己的脉搏声。那敲门声是暗号吗?这里是不是他们的一个新据点?那个背影,到底是不是他千辛万苦要找的人?
巨大的希望和更巨大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既渴望那扇门后就是顾清翰,又害怕自己的出现会打破他们艰难维持的平衡,带来不可预知的危险。
他该不该上前?该用什么方式确认?还是应该继续等待,观察更多?站在湿冷的雨巷里,陆震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矛盾和挣扎。那扇紧闭的黑漆木门,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而他,就站在抉择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