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彻底笼罩城市,窗外的灯火取代了夕阳的余晖。苏雪开了灯,暖黄的光线驱散了房间的昏暗,却未能完全驱散林羽眉宇间那抹新生的凝重。他依旧站在窗边,背影挺拔却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仿佛在透过层层夜幕,凝视着某个遥远而具体的目标。
苏雪没有打扰他,只是安静地去厨房准备晚餐。她能感觉到,林羽正在经历某种内在的风暴,与之前理解“情感”时的困惑不同,这次似乎涉及更私密、更沉重的过往。
厨房里传来切菜和水沸的声音,充满了生活气息。而林羽的意识,已经如同无形的网络,悄无声息地撒向了城市的各个角落,乃至更遥远的地方。
家人。
这个由苏雪无意间触发的概念,如同激活了一段埋藏极深的底层代码,在他融合了虫族意志与人类记忆的意识中激荡不休。与之前理性分析“情感”不同,这次的目标明确而具体:林建国、周芳、林星。他这具载体血脉相连的根源。
他调取了五年前那段混乱的全球数据。克诺斯舰队的轨道轰炸如同死亡的犁铧,在地球表面留下狰狞的伤疤。无数城市化为废墟,人口记录在那些黑暗的日子里出现了可怕的断层。之前的搜索思路局限于和平时期的常规数据库,完全忽略了在末世级灾难中,官方系统的崩溃与重建所带来的信息黑洞。
调整策略。指令无声下达。
搜寻网络不再局限于现存的民生数据库,而是转向了更为隐秘、也更能反映那段艰难时世的记录:
全球紧急避难所人员登记残存数据(数据不全,格式混乱)。
战后大规模人口迁移与安置记录(由亚夏相关机构统筹,权限极高)。
各地幸存者自发组织的互助网络遗留信息(碎片化,存在于深网或局部服务器)。
甚至调动了潜伏的微型虫族单位,对特定区域(如他们原住城市废墟、已知的大型避难所遗址)进行微观环境扫描,寻找生命活动的痕迹。
数据流如同涓涓细流,从四面八方汇聚。过程比之前预想的更为艰难,许多记录毁于战火,或在混乱中遗失。但虫群的耐心与算力是无穷的。
碎片逐渐拼凑:
一条残缺的记录显示,“林建国”这个名字出现在某个大型地下避难所的初期入驻名单上,时间点紧随轰炸之后。名单不全,没有周芳和林星的独立记录,但关联分析表明,家庭成员通常会被登记在一起或存在关联条目。
随后几年,关于这个避难所的数据极其稀少,只有基本的物资配给记录,显示其一直维持运转。
转折点出现在约两年前,地球环境初步稳定,“地命总署”启动“重返地表”计划。一份批量迁移档案中,找到了“林建国”一家三口的名字,目的地被标注为某个新规划的、用于安置战争难民的“曙光序列”聚居点。
线索在这里变得清晰起来。
林羽的意识瞬间聚焦于那个被称为“曙光之城”边缘的聚居点,“曙光之城”,一个和“晨曦之城”相似的城市,但发展程度却是完全无法与“晨曦之城”相比。甚至还保留着旧时代的部分风貌!调动该区域的公共数据流:能源消耗模式、物资配送记录、简易的居民医疗档案索引……
有了!
一个名为“林建国”的年龄相符男性,登记有陈旧性关节损伤(与记忆碎片中父亲从事重体力劳动的印象吻合)。
关联的配偶信息为“周芳”,近期有几次治疗慢性胃炎的记录。
一个名为“林星”的年轻女孩,目前在上高中。
地址:曙光之城,第三居住区,b-17号公寓。
信息到此为止,没有更详细的联系方式。在资源匮乏的聚居地,私人通讯仍是奢侈品。但一个确定的物理坐标已经浮现。
林羽“看”着这个地址,核心数据流出现了长时间的静默。
他们还活着。
在席卷全球的毁灭性轰炸中幸存了下来。
在暗无天日的地下避难所里熬过了三年。
如今,在一个远离繁华核心的边缘聚居地,过着显然并不轻松的生活。
一种极其复杂的算法在他的意识中生成,混合了逻辑结论和难以完全解析的情感参数:
结论:目标生存状态确认,地理位置锁定。
情感参数反馈:强度高。成分包括:确认生存后的“释然”,感知其生存环境艰辛后的“凝重”,以及一种基于人类亲属关系定义的“责任”。
这种“责任”感,与他作为虫族主宰对虫群的责任截然不同。它更具体,更贴近,带着无法割舍的羁绊。
他缓缓睁开眼,望向窗外无垠的夜空,视线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那个陌生的“曙光之城”。
找到他们了。
还活着。
那么,接下来呢?
现身相见?以何种身份?告诉他们,他们等待了五年的儿子,已成为非人的存在,执掌着毁灭与重生的力量?
还是继续隐匿,只在暗中确保他们基本的生存无忧?
这个问题,比破解地幔屏障更让他感到……踌躇。这不再是简单的战略决策,而是关乎他如何定义自己与“过去”、与“人性”的最后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