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檀香氤氲,因确立了私密的名分,气氛比先前更为缓和,但话题很快转向了严肃的正事。
“父亲,”他改变了称呼,语气却更加郑重,“孩儿在延吉与日本人周旋日久,观其军警行事凶狠精悍。不瞒父亲,我左路巡防营乃至新编的靖边军,操典训练,多借鉴日式,也聘请过日本教官。”
徐世昌微微颔首,这他是知道的,早年清廷编练新军,多以日为师,取其路近、费省之便。
江荣廷话锋一转,眉头紧锁,声音沉了下来:“然而,孩儿愈发觉得,此路恐怕走不长远,甚至隐患极大!日本,乃我中国之世仇,眼下更是侵占我延吉之死敌!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说出了深思熟虑的结论:“以敌为师,处处受制于人,学的皆是皮毛,核心机密岂会轻易示人?况且,思维、战法皆受其影响,如何能战而胜之?‘师夷长技以制夷’,然若所师之‘夷’即为当前之死敌,则无异于饮鸩止渴!以敌为师,此生难胜!我靖边军若一直沿用日式操典,未来战场上,恐被其完全洞悉、处处受制!”
徐世昌听着,眼中精光闪动,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江荣廷这番话,可谓一针见血,戳中了他内心深处的隐忧。他如何不知“授人以柄”的道理?只是此前局势使然,缺乏更好的选择。如今延吉局势稍稳,江荣廷又明确提出此议,正合他意。
“你所言,切中要害。”徐世昌缓缓开口,表示认可,“日本,确乃心腹之患,非长远之师。那你以为,当如何?”
江荣廷见徐世昌认同,心中大定,立刻抛出早已想好的方案:“孩儿以为,当暗中改弦更张!日本陆军本身亦曾效法德国,方有今日之强。德国远在欧洲,与我并无直接利害冲突,其陆军操典、战术思想,更为严谨先进。我们何不暗渡陈仓,秘密聘请德国教官,负责靖边军之训练?如此,既可学到真正先进的军事知识,又可避免受制于日人,更能针对日军特点,研习克敌之法!”
“此事可行。”徐世昌很快做出决断,他欣赏江荣廷的这种见识与主动性,“既然是你提出,便由你全权负责办理。务必隐秘,可通过可靠洋行渠道接洽。科目要齐全,合同要严谨,尤其要注明,教官只负责训练,不得参与我军战略决策,更不得泄露我方任何军情!”
“是!孩儿明白!定将此事办妥,请父亲放心!”江荣廷肃然应命。有了徐世昌的首肯和授权,他便可放手去做了。
又商议了一些延吉防务、粮饷筹措的细节后,江荣廷见徐世昌目光不时扫过那盛放《楞严经》的木匣,知其心爱,便识趣地告退。
江荣廷离开后,徐世昌并未立刻处理堆积如山的公文。他再次打开木匣,取出那卷黄庭坚真迹,在书案上缓缓展开,就着窗外透入的天光,细细品鉴起来。接连三日,徐世昌一得空闲,便会把这卷《楞严经》拿出来赏玩一番,愉悦之情,难以言表。
出了总督府,江荣廷雷厉风行,回到下榻之处,立刻召来在此等候的刘绍辰。
“绍辰,事情已毕。制台大人已首肯我们秘密聘请德国教官之事,并全权交由我等办理。”江荣廷言简意赅。
刘绍辰眼中闪过喜色:“如此甚好!摆脱日系影响,乃强军正道。”
“此事关系重大,需绝对隐秘,渠道也要可靠。”江荣廷吩咐道,“你即刻动身,前往哈尔滨,通过礼和洋行秘密接洽。计划组建一支三十人左右的德国教官团,务必涵盖步兵、炮兵、骑兵、工兵、后勤等全部现代军事科目!”
“统领放心,绍辰明白轻重。”刘绍辰领命,毫不拖泥带水。
刘绍辰当即收拾行装,带着两名得力助手,乘坐火车赶往哈尔滨。在哈尔滨,他很快与礼和洋行的经理穆勒接上了头。穆勒对于这笔新生意表现出极大兴趣,这不仅是军火买卖,更是长期的人才输出合作,利润丰厚且能加深与中方实力派的关系。
在刘绍辰的谨慎操作和穆勒的积极推动下,洽谈进行得颇为顺利。双方就教官团的规模、构成、资质要求等达成了初步意向。随后,由礼和洋行方面根据国际惯例和刘绍辰提出的具体要求,起草了一份详细的雇佣合同草案。
这份由德文撰写、附有中文译本的雇佣合同,设计得颇为周密:
职责范围:明确限定德国教官仅负责按照德国陆军操典训练新军战术、队列、器械使用等,严禁其以任何形式参与中方的军事战略决策、部队调动及人事安排,确保中方对军队的绝对指挥权。
保密义务:合同内含严格的保密条款,禁止教官团成员在服务期间及离职后,泄露任何涉及中国东北地区军队编制、布防、装备、训练内容等军事机密,违者将追究个人及推荐洋行的法律责任,并需支付数额极高的违约金。
薪酬与福利:为吸引优秀人才,开出了优厚条件。总教官月薪可达500两白银,普通科目教官月薪约300两到400两,这在当时是极高的酬劳。此外,中方需提供符合其生活习惯的独立住房、承担其在中国期间的医疗费用,并在合同期满后,支付其返回德国的旅费。
服务期限:初始合同期限定为三年,为双方提供一个考察和适应的周期。三年期满后,视训练效果和双方意愿,可以续聘。若中方不再续聘,则需按合同约定支付一笔合理的遣散费用。
刘绍辰仔细审阅了合同草案,对其中的限制性条款尤为满意,这充分保障了中方的权益和安全。他与穆勒就一些细节进行了反复磋商,最终敲定了所有条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