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退马匪的狂喜,如同退潮的海水,来得快,去得也快。
日子还得过。
周墨在村里住了下来,或者说,被供了起来。
村民们自发地将村里最好的一间茅草屋腾了出来,虽然那屋顶的茅草还是稀稀拉拉的。
每天都有人把最干净的食物,通常是几个干巴巴的野菜团子,恭恭敬敬地放在他的门口。
他试过无数次,每天清晨、中午、黄昏,他都会躲进茅屋,握住胸口的玉环,拼了命地在心里呼喊。
回去!有人吗?听得见吱一声!
胸口的玉环依旧温润,却没有任何回应,安静得像一块普通的石头。
半个月后,周墨放弃了。
他坐在村口的石头上,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山峦,第一次认真思考一个问题。
如果真的回不去了,怎么办?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那件运动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在这里,他就是个异类。
而这个小小的山村,因为“周仙师”的存在,成了他的保护壳。
村子要是完了,他也得完。
想通了这一点,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了一切。
他不能再这么混吃等死了。
他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开始在村里溜达。
他的目光不再是之前的绝望和茫然,而是带着一种审视。
一个四五岁的孩童,正趴在村边的小水洼旁,用手捧起浑浊的泥水,就要往嘴里送。
周墨的头皮炸了一下,“住手!”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打掉了小孩手里的水。
小孩被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孩子的母亲闻声跑来,看到是周仙师,慌忙跪下,“仙师恕罪,娃儿不懂事,冲撞了您!”
周墨一个头两个大。
他把妇人拉起来,“以后,所有喝的水,必须烧开了才能喝!没烧开的水,不准碰!”
妇人一脸茫然,“仙师,为啥?我们祖祖辈辈都是这么喝的。”
“没有为什么!这是命令!”周墨板起脸。
他知道跟他们解释细菌和微生物,等于对牛弹琴。
“喝生水,会招来瘟神的!只有烧开的水,才能驱走邪祟!”他只能用他们能听懂的方式去解释。
“瘟神”两个字,显然比任何道理都管用。
妇人吓得连连点头。
当天下午,周墨召集了全村的村民。
他站在村子中央的空地上,清了清嗓子。
“第一件事,从今天起,所有人,喝的水必须是烧开的。饭前,还有上完茅房后,必须洗手!”
村民们议论纷纷,显然不明白这些举动的意义。
“第二件事!”周墨指向村子下游的一片空地,“所有青壮,去那里挖几个大坑,以后,大小解,都在那里解决!不准再随地乱来!”
这下,连老村长都忍不住了,“仙师,这……这又是为何?把力气花在那上面,是不是太……”
“是不是想再经历一次马匪?”周墨反问。
全场鸦雀无声。
“一个干净整洁的地方,才能得到上天的庇佑!污秽遍地,只会引来灾祸和疾病!这是规矩!”
他的话,比圣旨还管用。
虽然村民们无法理解喝开水和建公共厕所有什么用,但仙师的命令,他们不敢不从。
几天后,村子下游多了几个散发着怪味的简易厕所。
村里最显眼的位置,多了一口大锅,专门用来烧开水,随时供应。
最开始,大家都很不习惯。
但慢慢地,一些变化悄然发生。
村里的小孩,拉肚子的少了,莫名其妙发热的也少了,几个原本病恹恹的孩子,居然有了精神头。
村民们看周墨的崇拜,又加深了一层。
解决了卫生问题,周墨又把主意打到了农具上。
他把村里唯一的铁匠和几个木匠叫到跟前。
“你们现在用的锄头,太费力了。”周墨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简陋的图样,“看,把锄头的头做得窄一点,长一点,装上长柄,利用这个……”
他想说杠杆原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利用这个巧劲,挖地会省很多力气。”
铁匠和木匠研究了半天,将信将疑。
“仙师,这……能行吗?”
“照我说的做。”
两天后,一把造型古怪的新式长柄锄头诞生了。
一个年轻力壮的村民试用了一下,只是一锄下去,翻开的泥土就比以前深了一倍,而且确实省力不少。
围观的村民发出一阵惊呼。
“仙师神人也!”
“跟着仙师,不怕没饭吃!”
周墨没有停下。
“你,专门做这个木头柄。你,专门打这个铁头。然后拿到这里,让这几个人,专门把它们装起来。”他对着几个工匠,开始分配任务。
“分开做?”工匠们都愣了。
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手艺,都是一个师傅从头做到尾。
“对,分开做,流水作业!”周墨脱口而出。
没人听得懂“流水作业”是什么意思,但他们还是照做了。
结果,一天下来,原本一天只能打造两三把锄头的效率,暴增到了十几把。
工匠们看着一排崭新的农具,手都在抖。
这个小小的山村,在周墨这个二把刀工程师的指挥下,开始了一场原始而粗糙的变革。
除了这些,周墨还开办了一个扫盲班。
老师是他,学生是村里所有十岁以下的孩子,丫蛋也在其中。
没有纸笔,他就用平整的沙地当黑板,用树枝当笔。
“一,二,三……”
“一加一,等于二。”
他教他们最简单的数字,最基础的算术。
让他们知道,自己种了多少地,能收多少粮食,而不是一笔糊涂账。
大人们在干完活后,也常常会围在旁边,好奇地听着。
当丫蛋第一次用树枝,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出自己的名字时,这个瘦小的女孩,哭了。
周墨成为了这个村庄绝对的核心,实际的管理者和精神支柱。
他的话,就是律法。
他给这个绝望的时代,这个被遗忘的角落,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属于未来的秩序之光。
随着村子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村民们的感激之情也日益浓厚。
周墨胸口的那枚玉环,在他不曾察觉的时候,会吸收这些最纯粹的情感。
偶尔,在寂静的深夜,玉环会散发出一丝极其微弱的温热。
周墨只当是自己的错觉,他太累了,每天脑子里想的都是堆肥、育种、烧砖、防御……根本没精力去关注这些细节。
他只想活下去,活得好一点。
这天晚上,他给孩子们讲完九九乘法表,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茅屋,几乎是沾到草席就睡着了。
睡梦中,他好像听到了一些声音。
周墨猛地一个激灵,想要醒来,身体却沉重得动弹不得。
胸口的位置,爆发出了一股炙热能量,那热量透过衣服,灼烧着他的皮肤。
下一秒,一道刺目的白光照亮了整个茅草屋。
“啪”的一声轻响。
绳索断了。
而那枚炙热的玉环,挣脱了束缚,在白光和周墨消失的最后一瞬,掉落在茅屋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