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议已定,微光轩内最后一丝沉凝的气氛被一种紧锣密鼓的高效所取代。不再有犹豫,不再有彷徨,有的只是向着明确目标全力冲刺的专注。黎明前的黑暗尚未褪去,永冻城还笼罩在深沉的睡意中,但这方小小的院落,已然苏醒,如同精密咬合的齿轮,开始为远行疯狂转动。
陆烬第一时间前往风隼司衙署,与司主及即将同行的几位核心僚属进行初步对接。堆积如山的卷宗被搬入他的临时值房,上面详细记载着青木妖国已知的各大部族分布、权力结构、风俗禁忌、地理水文,乃至一些重要人物的性格癖好与过往立场。这些情报繁杂而琐碎,却又至关重要,任何一点疏漏,都可能在外交场合或暗中交锋里酿成大祸。他必须在自己负责的护卫与安全领域,尽快从中提炼出关键信息,拟定初步的应对预案。
同时,他需要将自己手头负责的、关于永冻城区域物资监控与反渗透的一应事务,清晰、有条理地移交给司主指定的同僚。交接过程迅速而沉默,双方都明白时间的紧迫,所有的叮嘱与疑问都压缩在最简短的语句和眼神交流中。
当陆烬拖着略显疲惫却精神高度集中的身躯返回微光轩时,院内的景象让他微微驻足。
谢知味几乎将他的“书房”搬到了院子里,各类关于青木妖国历史、植物、妖兽、上古遗迹的典籍与玉简堆满了石桌和地面。他伏案疾书,不时与悬浮在半空的水晶罗盘上闪烁的数据进行比对,嘴里飞快地念叨着:“……战熊部族(苍牙老家)毗邻‘泣血藤’林区,需备强效解毒剂……南部‘羽衣’族喜好音律,或许可以准备一些北冥的古琴谱作为敲门砖……还有‘生命古树’周边的能量场干扰传讯法阵,需要调整我们携带的备用阵盘频率……”他将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细节,分门别类整理成册,力求将未知的风险降至最低。
苍牙则在与微光轩新吸纳的那位憨厚匠人一起,检查、保养此行需要携带的武器装备。不仅仅是他的巨型战斧,还有小队成员惯用的兵刃、铠甲,以及一批特制的、适合在丛林与复杂地形使用的钩索、弩箭、以及谢知味设计的一些小巧机关。苍牙粗糙的手指抚过冰冷的金属,检查着每一个符文烙印是否清晰,每一处结构是否牢固。他偶尔会指着某件武器,用生硬的人族语夹杂着妖族词汇,向匠人提出修改意见,使其更适应妖国可能的环境。他的动作专注而虔诚,仿佛不是在整理杀器,而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赵红药的变化最为明显。她换回了那身利落的北冥军制式软甲,只是臂章上多了一个微光轩独有的、由灯火与剑刃交织的徽记。她将自己关在房中片刻,再出来时,手中拿着几封刚刚以特殊渠道加密送出的信件——那是发往临渊城,安排家族在她离开期间固守策略的最后指令。此刻,她正利落地清点着随身行囊,将疗伤丹药、解毒药剂、浓缩干粮、以及一些便于携带的高价值交易物(如品相极好的北冥寒玉)分门别类,打包成最不影响行动的状态。她的眼神锐利,动作干脆,那个在北冥军中叱咤风云的赵红药,已然归来,将家族的牵挂深深埋入了心底。
微光轩那初具雏形的情报网络,也在陆烬的指令下高速运转起来。那些不起眼的酒馆伙计、码头监工、走街串巷的货郎……都成了信息的源头。关于青木妖国近期流传的奇闻异事、边境集市出现的特殊商品、乃至某些商队带回来的、关于烈阳使团可能路线的零碎传闻,都被尽可能收集、筛选,然后汇聚到谢知味那里进行交叉分析。这些来自市井的、带着烟火气的情报,或许粗陋,却往往能补全官方卷宗所缺失的、最真实的一面。
灯火彻夜未熄。
装备被反复检查,药剂被重新分装,情报被不断补充,路线被一再推演……
当东方天际泛起第一抹鱼肚白,将永冻城连绵的黑色屋脊染上一道冰冷的银边时,所有的准备工作,终于告一段落。
使团集结的号角,将在两个时辰后,于军府司正门前的广场上吹响。
陆烬轻轻推开微光轩的院门,独自一人走了出来。他没有惊动院内刚刚和衣小憩的同伴,而是沿着熟悉的街道,一步步登上永冻城那高大、布满岁月与战争痕迹的城头。
凛冽的寒风瞬间包裹了他,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他立于垛口之前,极目远眺。
北方,是北冥辽阔而苍茫的疆土,是他誓言守护的万家灯火所在。身后,是微光轩,是他力量的源泉与心灵的归处。
而他的目光,最终投向了南方。
越过脚下巍峨的城墙,越过广袤的、尚未完全解冻的平原与起伏的山峦,仿佛要穿透那遥远的地平线,直达那片被参天古木与神秘气息笼罩的国度——青木妖国。
那里,有亟待缔结的盟约,有阴险狡诈的对手,有未知的危险与机遇,更有……可能决定北冥乃至整个大陆命运走向的答案。
他的目光深邃,如同永冻城下万载不化的寒冰,又仿佛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他知道,此行绝非坦途,必将布满荆棘与陷阱。烈阳的“归寂派”绝不会坐视他们成功,妖国内部也绝非铁板一块,而那隐匿在一切背后的、名为“寂灭”的规则阴影,更是无处不在。
但,那又如何?
他紧了紧身上那件略显单薄、却承载着无数期望的军袍,感受着道炉内那盏心灯稳定而温暖的跃动,感受着与脚下这片土地、与身后那座城市、与城中无数生灵之间那无形的、坚韧的联系。
行者,当无疆。
他转身,走下城头,步伐坚定,再无迟疑。
改变世界格局的征程,始于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