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时辰后,殿外的日头已爬至中天,透过窗棂落在白洛恒的发间,他悠悠转醒,颈间因靠着床沿而泛起酸意,可这点不适,却被心头的安稳盖了过去。
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床榻,裴嫣仍在熟睡,眉头舒展着,不再是往日那般紧蹙。
阳光落在她脸上,映得那层薄红愈发真切,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节奏平稳。
白洛恒放轻动作站起身,指尖在她被角上轻轻掖了掖,确认那点暖意未曾散去,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回到长生殿时,案上的奏折已堆了半尺高。
他坐下,提起朱笔。
随后的几日,他刻意不去长恒宫,也不许内侍过多禀报,并非不在意,而是怕那份期待太满,若稍有反复,便会摔得粉身碎骨。
直到第三日清晨,早潮散过,长生殿,内侍一脸兴奋的冲了进来,声音里的雀跃几乎要掀翻屋顶:“陛下!陛下!皇后娘娘能下床了!太医说只需再服几日汤药巩固,今早还特意让齐王殿下的乳母带小殿下过去呢!”
“能下床了?”
白洛恒手中的朱笔“嗒”地落在砚台里,墨汁溅起的水花沾在他手背上,他却浑然未觉。
这一次,他没有再压抑那份狂喜,眼底的光像被点燃的星火,瞬间燎原。
“是真的!”
内侍笑得见牙不见眼:“乳母刚从长恒宫回来,说娘娘抱着小殿下呢,还跟太子殿下说笑呢!”
白洛恒猛地站起身,大步流星地往殿外走。这一次,他没有让备驾,只是凭着脚步,朝着那片牵动了他数月心神的宫阙走去。
宫道上的石板被日头晒得温热,踩在脚下,竟有种踏实的暖意。
此时的长恒宫,早已没了往日的药味,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莲香。
裴嫣半靠在软榻上,怀里抱着襁褓中的白远,小家伙刚吃饱,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打量着她,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像握着什么珍宝。
自这孩子出生,她便陷在病榻,别说抱一抱,就连好好看上一眼都难。如今怀里这团软乎乎的温热,带着婴儿特有的奶香,让她心头软得像化了的蜜。
她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白远的脸颊,那皮肤嫩得像豆腐,小家伙似乎被痒到了,小嘴咂了咂,发出细微的咿呀声。
“母后,您看三弟的眼睛,黑亮黑亮的,像您。”
白乾坐在榻边的小凳上,手指小心翼翼地逗着白远的小脚丫,脸上是藏不住的欢喜。
这些日子守在母亲床前,他心里的怨怼早已被心疼磨平,此刻见母亲能抱着弟弟说笑,只觉得满殿的阳光都甜丝丝的。
裴嫣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暖意:“就你会说。当年你刚满月时,也这般睁着眼睛瞅人,你父皇说你像只小狼崽,瞪人的时候跟他带兵打仗时一个样。”
“那二弟呢?”白乾追问。他还记得二弟白诚小时候总爱啃手指,每次被父皇撞见,都要板着脸教训两句,可转头就会让内侍寻来最软的磨牙饼。
“你二弟呀……”裴嫣的声音轻了些,带着回忆的温软。
“刚生下来时总爱闹夜,一到三更就哭,偏要我抱着才肯睡。那阵子你父皇刚忙完漠北的战事,日日抱着你二哥在殿里转圈,第二天上早朝时,眼圈黑得像被人打了似的。”
白乾听得咯咯直笑,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婵儿掀着帘子进来,脸上带着喜色:“娘娘,太子殿下,裴言裴公子在殿外求见。”
听到自己的弟弟来了,裴嫣与白乾相视一笑,这些日子,她虽然在昏迷当中,不能醒来,但还是凭借意识能够感觉到弟弟与自己的长子日夜陪伴在床榻前,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着自己的名字,这让她感到很是暖心……
“让他进来吧……”
“姐姐和太子殿下说笑呢,倒是让我这做舅舅的听了好一阵热闹。”
话音未落,裴言已掀帘而入,青衫上还沾着些微尘,显然是刚从宫外赶来。
隆宣七年,他被封为前殿禁军总领,负责掌管皇宫内的禁军,如今想来也是朝廷的官员了。
裴言先是对着裴嫣躬身行礼,又朝白乾颔首致意,动作间带着温润,眼底却藏不住急切的关切。
“阿言来了。”
裴嫣笑着招手,语气里带着久未见亲人的暖意:“快过来,看看你这外甥。”
裴言走到榻前,目光落在裴嫣怀里的白远身上,小家伙不知何时又闭上了眼,小脸红扑扑的,呼吸均匀。
他忍不住放轻了声音,眼底满是惊奇:“这就是三殿下?眉眼间……倒真像姐姐,这鼻子却像陛下。”
“是吧?”
裴嫣的笑意更深了,指尖轻轻拂过白远的额发:“自他出生,我这身子便不争气,连抱他的力气都没有,多亏了乳母和婵儿细心照看。”
说起这些,她的目光掠过裴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湿润。
这些日子,隐约听到白乾带着哭腔的“母后”,裴言一遍遍的“姐姐”,那些声音像时刻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温度……
“姐姐别多想,如今大安了便是最好的。”
裴言看出她的心思,连忙岔开话题,目光又落回白远身上,带着几分跃跃欲试:“我……能抱抱他吗?”
他虽为皇子舅父,却因裴嫣病重、宫中诸事繁杂,竟从未好好看过这外甥一眼。此刻见这团软乎乎的小生命安静地卧在姐姐怀里,心尖像被羽毛搔过,痒丝丝的。
“当然能。”
裴嫣示意婵儿:“小心些,抱给他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