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宣十年七月二十七,御书房的檀香燃到第三炉时,第二封战报撞进了殿门。
快马骑士的甲胄还在滴水,南方入了梅雨季,连驿道都浸在泥泞里,战报的锦套被雨水泡得发涨……
白洛恒展开战报,周云庆的字迹比前一封更显急促:“七月二十,臣率五千精骑自蜀州奔袭黎州,夜渡青衣江,寅时破南康营寨。斩敌三千,俘两千,缴获粮草三万石,军械无数。南康残部已溃逃,西南疆域肃清。”
“好!”白洛恒指尖重重落在“黎州”二字上,案上的茶盏都被震得轻颤。
黎州是南康楔入大周西南的钉子,盘踞五年,劫掠商队、袭扰边民,历任边将都没能拔除。
周云庆竟用五千精骑,三天奔袭千里,一战而定,这份雷霆手段,比起当年平定漠南时,更胜三分。
战报的后半段却让他眉头微挑:“康国主力虽退,然其都城康城仍有重兵。臣请陛下允准,乘胜追击,直捣康城,擒其国主,永绝后患!”
白洛恒放下战报,走到舆图前,指尖沿着西南的驿道一划,从黎州到康城,千里之遥,沿途山川密布,瘴气弥漫。周云庆这性子,还是这般刚猛,打了胜仗便想一鼓作气,全然不顾兵家“穷寇莫追”的忌讳。
“这老家伙。”他失笑摇头,眼底却藏着赞许。
从西南到御京城,快马也要五日。这封战报送到时,周云庆怕是早已带着大军,踏进南康的疆域了。
目光扫到战报末尾,一行小字忽然撞进眼里:“行军参军裴言,率五百轻骑袭扰敌后,焚其辎重,乱其军心,功不可没。此子虽年少,然临危不乱,有大将之风。”
白洛恒拿起战报,凑近了细看,确认没看错。裴言?那个在演武场还带着少年气的小舅子,竟能率五百人袭扰敌营,助周云庆破阵?他想起裴嫣那日含泪的脸,想起她反复说“他连血都没见过多少”,忽然觉得,这小子倒是藏得深。
暮色漫进窗棂时,白洛恒将战报折好,塞进袖中。
“摆驾长恒宫。”
长恒宫的烛火刚点亮,裴嫣正坐在廊下教明安认摇铃。
小家伙攥着银铃晃得叮当作响,口水顺着下巴滴在襁褓上。
听见脚步声,裴嫣抬头,看见白洛恒进来,连忙起身。
“陛下今日来得早。”
她接过婵儿递来的茶,指尖触到杯壁的凉意:“可是前线有消息了?”
白洛恒没说话,只将袖中的战报递过去。
裴嫣的手顿了顿,接过时指节微微发白,展开的动作都带着轻颤。
她看得很慢,逐字逐句,连周云庆请求直捣康城的话都没漏过,直到目光落在“裴言”二字上,才停了许久。
“看来……是我多虑了。”
她放下战报,声音里带着释然,却故意扬起眉梢:“不过,周镇国公素来护着晚辈,说不准是看在陛下的面子上,替他邀功呢。”
白洛恒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明知她是嘴硬:“周云庆是什么性子?眼里揉不得沙子。若裴言真没立功,他能在战报里写‘有大将之风’?”
他拿起战报,指着“焚其辎重,乱其军心”:“你听听,这可不是纸上谈兵能做到的。”
裴嫣低头逗弄明安,小家伙正啃着摇铃,口水沾得银铃发亮。
“就算立了功,也是侥幸。五百人袭扰敌后,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他这是在拿命赌。”
话虽如此,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沙场之上,哪有不赌的?”
白洛恒想起周云庆在漠南雪地的三日三夜,想起自己当年在朔州城带伤厮杀。
“当年你弟弟说‘死在沙场也甘之如饴’,如今看来,他不是说说而已。”
裴嫣没接话,指尖轻轻抚过明安的脸颊,忽然道:“杨秀昨日派人送了信来,说孕吐轻些了,还绣了个平安符,托人带给阿言。”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让婵儿把符交给了镇国公的亲卫,嘱咐他务必送到阿言手上。”
白洛恒看着她,忽然明白,她心里的气早就消了。从她让杨秀进宫,到偷偷送平安符,这份牵挂,比任何言语都更真切。
“你啊。”他伸手揽过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前几日还说他是胡闹,如今听见他立功,心里怕是比谁都高兴。”
裴嫣往他怀里缩了缩,闻着龙袍上的檀香,声音闷闷的:“谁高兴了?我是怕他死在外面,杨秀肚子里的孩子没了爹,我没法跟裴家祖宗交代。”
“放心吧。”他低声道,既是对裴嫣说,也是对自己说。“
周云庆会照看好他,裴言也不是个莽撞的。等他们凯旋,朕亲自为裴言斟酒,也为你那未出世的外甥,讨个好彩头。”
裴嫣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靠得更紧了些。长恒宫的烛火明明灭灭,映着两人的身影,
夜色渐深,白洛恒看着裴嫣眼底的疲惫,轻声道:“早些歇息吧。明安刚睡着,别吵醒她。”
裴嫣点头,任由他扶着起身。经过案上的战报时,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目光在“裴言”二字上停留片刻,才转身走进内殿。烛火在她身后跳了跳,将那行字映得愈发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