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京城城墙染成血色,玄色太子仪仗踏碎余晖而来。
旌旗猎猎声里裹着沉郁的风,朱常洛勒马城门下,目光扫过斑驳砖缝。
那里嵌着的不仅是岁月痕迹,更是更是他必须面对的沉疴积弊。
城门下,早已人山人海。
官员排班肃立,百姓挤得水泄不通,目光齐刷刷锁向远方来的仪仗。
马蹄踏破寂静,太子仪仗在前,漕运船队紧随其后,帆影连天,气势如虹。
“太子驾到——!”
唱喏声起,官员纷纷跪拜,百姓齐刷刷跪倒一片,呼声震彻云霄:
“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常洛勒马驻足,目光扫过城墙,斑驳砖缝里嵌着岁月痕迹。
离京一月,归来恍如隔世,熟悉里裹着陌生。
他抬手,声线沉稳有力:“众卿平身!乡亲们请起!”
“孤归来,只为整顿军备,保境安民!”
“往后,君臣同心,百姓协力,共护大明江山!”
话音落,欢呼声浪再掀高潮。
朱常洛不再耽搁,沉声道:“李汝华、毕自严!即刻前往漕运码头,接管漕运,打通粮道,清点物资!”
“贺世贤!率郜负责通州、一京师,昌平一京师两条线,部署粮道防御,建烽火台,筑防御堡!”
“王佐,周起元!”随孤前往火器工坊,即刻核查,不得有误!”
分头行事!”
“遵旨!”众人齐声应和,声震四野,转身,策马,
尘土再起,卷成数道奔涌洪流。
一路走,一路看。
工匠各忙各的,乱得毫无章法。
有人补火炮,有人铸弹药,有人磨枪管。
一张张脸,满是懈怠。
半分军工工坊该有的紧绷感,都没有。
王佐眉头拧成死结。
他一把揪过个铸炮工匠,捡起刚浇铸的炮管碎片,指尖一碾。
铁屑簌簌往下掉。
“殿下请看!”
他声音沉得像块铁,“这铁,松散如沙,竟是矿渣回炉!”
朱常洛俯身,目光锐利如刀。
断口处,蜂窝状的孔洞密密麻麻,触目惊心,这窟窿,分明是要靠大明将士的性命去填!
王佐鼻尖一闻,指尖刮下松散铁屑,脸色骤沉如寒铁:“这是什么废铁?掺了多少杂质?”
“这般炮管,装火药就炸膛,是要让将士白白送命!”
“说!这是什么铁?”
王佐揪起一铸炮工匠,将那片劣质炮管碎片怼到他脸上,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噗通”工匠吓得跪倒,双手乱摆,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
只是用惊恐的眼神偷偷瞥向工坊管事李三的方向。
王佐顺着那道目光望去,心头瞬间透亮。
脚步声,骤然炸响,一个穿绸缎的中年男人,迈步走来。
身后跟着数名打手,个个凶神恶煞。
他满脸倨傲,嗓门粗硬:“大胆狂徒!在此喧哗!”
“这工坊,归本官管!你是什么东西?”
王佐一声冷笑,声线锋利:“本官王佐,主管军工,奉太子殿下之命,坐镇工坊,监督火器生产!”
“你,又是何人?”
“原来是王大人啊!失敬失.敬。”中年男人脸色猛地一变,转瞬又扬着下巴,硬撑着失敬:
“本官工部主事李三,管工坊日常。”
“王大人初来乍到,怕是不懂这里的规矩吧?”
话音未落,朱常洛向前半步。
玄色常服猎猎翻飞,腰间七星剑微微出鞘。
一道寒光,刺破漫天烟尘。
“本太子的规矩,”他声如寒铁,压得人喘不过气:“你也敢谈?”
李三浑身一僵,脸色瞬间煞白:“太、太子殿下?”
他身后的打手们也慌了神,手按刀柄却不敢妄动。
“规矩?”王佐怒极反笑,声音震得工坊横梁嗡嗡响:
“用劣质铁铸炮管,让将士们用性命填窟窿,这就是你的规矩?”
他猛地转身,面向朱常洛,双手捧着查验记录,字字铿锵:
“太子殿下!方才臣验过工坊火器!”
“炮管掺沙、弹药受潮、枪管厚薄不均——这样的废铁,根本不能用!”
朱常洛脸色沉得能滴出水。
他盯着李三,眼神冷得像冰:“李主事,王大人所言,是否属实?”
李三心头发虚,却硬着头皮挺腰:“殿下明鉴!工坊火器皆按规制生产,绝无掺假!定是王大人初来乍到,不察详情,才有此误会!”
朱常洛目光扫过满地残次火器,落在熔炉旁的成品火炮上。
抬手抚上炮身,凹凸不平的焊缝硌着指尖,松散铁屑沾了满手。
“这炮,能轰多远?”他声音冷得像冰。
李三眼神闪烁,结结巴巴:“回、回殿下,按规制……能轰三里地……”
“是吗?”朱常洛转头,“王佐,验!”王佐掏出小锤,对着炮身轻轻一敲。
“当——”
清脆声响里,竟裹着空洞的回响,他俯身查看炮口,眉头紧锁:
“殿下,炮壁薄厚不均,焊缝未熔透,内里全是砂眼!这般火器,开火即炸膛,别说三里,一里都撑不住!
朱常洛上前一步,抬脚踹向身旁一尊火炮。
“哐当——!”炮管应声断裂,内里黑黄杂质滚落,看得人触目惊心。
“这样的火炮,也是误会?”他厉声喝斥,声线裹着雷霆怒火,“周起元!”
“臣在!”周起元大步上前,目光如刀,死死锁住李三。
“即刻核查工坊账目,清点库存!”朱常洛语气斩钉截铁,“彻查李三及相关人等是否克扣物料、以次充好、贪赃枉法!”
“但凡查实,一律移交刑部,从严处置,绝不姑息!”
“臣遵旨!”
周起元当即甩下账簿,喝令传唤账房先生,核查动作雷厉风行。
李三见状,双腿一软,“噗通”瘫倒在地,双手乱摆,哭喊着:“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朱常洛懒得看他,转身面向工坊里的工匠们。
众人缩着身子,眼神躲闪,满是惶恐。
“诸位乡亲。”他声音沉缓,却透着力量,“本太子知道,你们当中,有人被迫,有人为生计所迫。”
“但从今往后,火器工坊的规矩,改了!”
他抬手示意王佐:“王佐大人为总督办,即刻制定统一生产标准!”
“炮管必用精铁,弹药必干燥无杂,枪管厚度必均匀无误!”
“每一件火器出厂,必经三次检验,不合格者,一律回炉重造!”
工匠们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有人眼中泛起光亮,悄悄挺直了腰杆。
账房先生被押进来时,手抖得像筛糠,怀里的账簿散落一地。
周起元俯身,捡起最上面一本,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目光如炬:
“李三,万历三十五年冬,你采买的‘精铁’,为何账目金额是市价三倍,入库却只有半数?”
李三瘫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我、我……”
“还有这个!”周起元又甩出一本账册,页脚盖着京营军械司的印戳:
“每月向京营送火器百件,账面是合格品,为何附页记录‘回炉二十件’?这二十件的差额,去哪了?”
王佐上前翻看,突然冷笑一声:“殿下您看!这里有笔‘孝敬银’,每月五千两,收款人张承荫!”
“张承荫?”朱常洛眼神一沉,指尖攥得发白:“听闻此人与沈一贯走得近。
“就是勾结浙党、派人行刺的那位京营副将?’朱常洛有点不确定再次询问。
账房先生见状,再也扛不住,“噗通”跪地:“殿下饶命!小人招!是李主事让小人做的假账!”
“精铁被他倒卖一半,换成劣质铁充数!不合格的火器,也靠贿赂京营官员蒙混过关!”
“那些‘孝敬银’,除了张将军,还有一部分送进了……送进了福王府!”
“大胆,福王远在广东,如何送?”周起元暴喝。
“小人没有说谎.,是借用护商队或走镖护送过去的。
工匠们窃窃私语,眼神里满是震惊。
周起元压低声音:殿下,福王远在广东,若要插手军工,必在朝中有代言之人。这盘棋,比我们想的更深。
朱常洛指尖轻叩剑柄,眼中寒光乍现:
那就看看,是他们藏得深,还是孤挖得狠。朱常洛此刻周身寒气骤升,握着七星剑的手青筋暴起。
李三浑身瘫软,哭喊着:“殿下!是有人逼我的!他们说不照做,就拆了我的家!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何人逼你,你若不贪,谁会逼得了你?”朱常洛上前,一脚踩在断裂的炮管上,声音冷得刺骨:
“将士们拿着你的劣质火器上战场,被炸得粉身碎骨时,谁给他们一条活路?”
他转身看向周起元,语气斩钉截铁:“周起元!”
“将李三、账房先生及所有涉案人员,全部收押!”
“账册、劣质火器作为铁证,即刻封存!”
太子皱眉,思索一番,派心腹,秘密监视福王府与张承荫的动向,不许走漏半点风声!”
“遵旨!”周起元领命,立刻吩咐手下行动。
工坊里,士兵押着涉案人员往外走,哭喊声、求饶声混在一起,却压不住朱常洛眼底的怒火。
王佐看着他紧绷的侧脸,低声道:“殿下,福王府牵扯其中,此事怕是更棘手了。”
朱常洛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那些重新低头干活的工匠,声音沉缓却坚定:
“孤怀疑,账房先生并没说实话,或者是有说实话,但却是幕后之人是故意做局给他看到幕后之人想让他看到的。”
“唉!这大明的江山,绝不能毁在这些蛀虫手里!”
阳光透过工坊的天窗照进来,落在满地的铁屑与断裂的炮管上,映出一片冰冷的光。
这场清查,早已不是简单的军工舞弊
派心腹,秘密监视福王府与张承荫的动向,不许走漏半点风声!”
工坊偏院,刑具森然。
火把噼啪作响,映得墙面血迹斑斑,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血腥的混合味,压得人喘不过气。
李三被铁链锁在刑架上,衣衫褴褛,脸上布满血痕,原本倨傲的眼神早已被恐惧取代,浑身抖得像筛糠。
周起元手持马鞭,鞭梢沾着血珠,沉声道:“李三,最后问你一次——是谁让你在火器里掺假?京营的人为何帮你?”
李三牙齿打颤,嘴唇哆嗦着:“我、我不能说……说了,我全家都活不成……”
“现在不说,你连自己都活不成!”周起元抬手,马鞭就要落下。
“等等。”朱常洛缓步走入偏院,玄色常服上还沾着些许血点,眼神冷冽如冰,“给他看样东西。”
护卫上前,将一面腰牌扔在李三面,
他瞥见那带血的腰牌,尤其是背面那个“郑”字,仿佛见到了阎王的催命符,浑身猛地一颤。
“我……我不能说啊……”他最后的心理防线在挣扎:
“这工坊上下几百口人要吃饭,京营的老爷们要孝敬,宫里的公公要分润!’
“这规矩坏了不是一天两天了!殿下您清高,您这是在断了大家的活路!”
“你的主子已经弃了你。现在能救你全家的,只有孤。”朱常洛声音低沉却带着致命的压力:说!”
“是……是通政使汪大人!”李三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涕泪横流:“都是他的意思!”
“郑贵妃的人?”朱常洛俯身,声音低沉,“还是福王朱常洵?”
“不、不是……”李三猛地摇头,却难掩慌乱,“是、是……是汪汝修的意思!”
“汪汝修?”周起元眉头一皱,“他为何要这么做?”
“他说……太子殿下整顿军备,是要削夺各方势力。”李三声音发颤,语速飞快:
“火器掺假,既能中饱私囊,又能让京营战力受损,殿下整顿无功。
皇爷便会对您失望…没有了殿下,那护国郡主到底只是个娃娃,好对付。”
“京营的人,也是他派来的?”王佐追问道。
“是、是京营副将张承荫!”李三不敢隐瞒:
“他是致仕的沈阁老的门生,这次是他让手下百户带人阻拦,想杀了殿下灭口!”
朱常洛站起身,目光扫过李三惊恐的脸,指尖摩挲着七星剑的剑柄。
沈一贯,浙党之首,盘踞朝堂多年,可他也致仕回老家了呀。
可仅仅是浙党,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勾结京营、舞弊军功?
他总觉得,这背后还藏着更深的势力。
“那福王呢?”朱常洛突然发问,“此事与他无关?”
李三浑身一僵,眼神躲闪:“我、我不清楚……只听张承荫提过一句,福王府的人,也在火器工坊拿过好处……”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护卫神色慌张地冲进来:“殿下!不好了!被俘的京营百户,在牢里自尽了!”
“自尽?”周起元瞳孔一缩,“肯定是有人怕他泄密,提前下了手!”
朱常洛眼神一沉,刚撬开李三的嘴,就有人杀人灭口,这盘棋,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浙党、京营、福王府……各方势力交织,显然是要置他于死地,断大明的强军之路。
“李三暂且收押,严加看管,不准任何人接触。”朱常洛沉声下令:
“王佐,即刻整理李三的供词,连同不合格火器的证据,明日早朝需用。
“遵旨!”
王佐转身走出偏院,火把的光芒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朱常洛眼神沉郁,刚撬开的线索,转眼就断。
浙党、京营、福王府……这盘棋的凶险,远超预估。
他望向天津方向,心中默念:“妲儿,你在天津‘布新网’,爹爹在京师‘破困局’,这前朝的腥风血雨,绝不让它吹到你的身边。”
远在天津的朱徵妲,此刻正对着辽东地图出神。
父女二人,一明一暗,这场大明的变革才刚刚开始。
本章金句:
1. 这窟窿,分明是要靠大明将士的性命去填!
2. 本太子的规矩,你也敢谈?
3. 将士们拿着你的劣质火器上战场,被炸得粉身碎骨时,谁给他们一条活路?
4. 这规矩坏了不是一天两天了!殿下您清高,您这是在断了大家的活路!
5. 父女二人,一明一暗,这场大明的变革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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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标题:工坊夜话
李三:(瘫在牢房)我就贪了点小钱,怎么就把太子招来了...
张承荫:(在暗处擦刀)废物,连个账本都处理不干净
汪汝修:(在书房踱步)太子这是要掀桌子啊
朱常洛:(抚剑而立)这大明的天,该换一换了
远在天津的朱徵妲:(咬着糖葫芦)爹爹加油,妲妲在给你攒大招呢
预告
军工生产从上到下贪腐,
朱徵妲的人事调动。助太子爹爹破局,
“六把尖刀”,重组神机营